第157章 黑市的隐患与应对

　　吴婶来的时候，李秀芬正坐在小煤炉前搅着锅里的小米粥。锅盖边冒出热气，她用筷子轻轻拨了拨炉膛里的炭块，火苗往上跳了一下。

　　院门响了一声，吴婶走了进来，脚步比平时轻，像是怕惊动谁。她在门口站住，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西关巷口这两天摆了个黑市，夜里开，天亮就收。布头三毛一尺，的确良的料子，比国营店便宜一半。”

　　李秀芬没抬头，手里的勺子还在搅。粥已经开了，她调小了炉火。

　　“我打算明儿早上去一趟。”吴婶往前凑了半步，“你敢不敢一块儿？人多点也安心。”

　　李秀芬这才放下勺子，抬头看她。吴婶眼睛亮，但眉心拧着，看得出心里也不踏实。

　　她没直接回话，只问：“谁在那儿卖？有熟人吗？”

　　吴婶摇头：“都是生脸，换了好几拨人。听说是外地来的，拉个板车就走。”

　　“没人管？”

　　“哪有人管。”吴婶声音更低了，“红袖标的夜里不来，白天去早就散了。”

　　李秀芬点点头，掀开锅盖又看了一眼，把火彻底熄了。她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两个碗，盛了一碗递给吴婶。

　　“你先喝点粥。”她说，“外头冷，跑一趟也不容易。”

　　吴婶接过碗，捧在手里没喝。她盯着粥面冒的热气，说了句：“你要是不去，我自己也不敢去。咱们一块儿，好有个照应。”

　　李秀芬在对面坐下，吹了口碗里的粥。“我知道你想省钱。孩子长个快，衣服换得勤，布票不够使。可越是这种时候，越得稳当点。”

　　她顿了顿，声音没高也没低：“正规店里凭票买东西，排队都排不上。哪来那么多便宜货半夜往外甩？不是来路不正，就是骗人的。”

　　吴婶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李秀芬接着说：“前街刘家媳妇上个月买了双鞋，说是回力牌，三十块。穿两天鞋底掉了，想找人都找不到摊主。还有东头老马家，买了包‘大前门’烟丝，五毛钱一包，回家一抽呛得直咳嗽，全是碎纸叶子掺的。”

　　吴婶的脸慢慢变了颜色。

　　“我不是拦你。”李秀芬看着她，“你要真想去，我不拦。但我不能陪你去。林建华是厂里正式工，政治清白。我要是沾上‘投机倒把’的名儿，连累他不说，回头单位查起来，日子更难熬。”

　　吴婶低头看着碗里的粥，一口没喝。她手指抠着碗沿，指甲缝里还沾着洗衣服留下的灰。

　　过了会儿，她把碗放在桌上，粥还是满的。“我……我就问问。”

　　说完转身就走，门都没关严。

　　李秀芬起身把门拉上，端起两碗粥重新放回锅里温着。她坐回小凳上，低头补昨天没缝完的袜子。

　　线穿过针眼，一拉到底。

　　两天后早上，赵大妈提着水壶回来，一路嚷到院子里。

　　“哎哟我的天！西关那个黑市昨晚上出事了！”她站在李秀芬门口，喘着气，“好几个女人被骗！买的的确良衬衫，五块钱一件，说是外贸货。回家一洗，水全变成粉红色，布料一搓就烂，跟纸糊的一样！”

　　李秀芬正在刷锅，听见声音走出来。

　　“谁去了？”她问。

　　“纺织厂家属区去了三个，还有一个是我们这条街的，姓陈。花了六块买了一件女式外套，说是纯毛料，结果烧了一角，一股塑料味，根本不是羊毛！”

　　赵大妈越说越气：“骗子收了钱就跑，连板车带人影都没了。派出所都去了，说这种事天天有，抓不胜抓。”

　　李秀芬没说话，低头把锅挂回墙上。

　　中午时分，吴婶来了。

　　这次她没进门就喊，站在门口咳嗽了两声，像是提醒屋里人她来了。

　　“借个针线篮。”她说，“扣子掉了，得缝。”

　　李秀芬正在缝林建华的工作服，听见声音抬头笑了笑：“进来坐，别站着。”

　　吴婶走进来，在床边坐下。她看着李秀芬手里的活计，手指在膝盖上来回蹭。

　　“……幸亏那天没拉你去。”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

　　“嗐，谁不想省点呢。”李秀芬语气平常，“可咱们这种人家，经不起一点波折。钱丢了能再挣，要是惹上官司，孩子上学、工作调动全都受影响。”

　　她把缝好的衣服翻过来，检查针脚。“林建华厂里最近在评先进，要是家里出点什么事，连资格都没了。你说是不是？”

　　吴婶点头，低着头不说话。

　　李秀芬继续说：“咱们女人在家，看着是做饭洗衣，其实守的是整个家的安稳。外面风再大，门里得稳得住。”

　　吴婶抬起头，眼神有点发红。“往后……那种地方，我是真不敢去了。”

　　“你能这么想就好。”李秀芬看了她一眼，“其实我也怕。怕钱花出去打水漂，怕孩子被人看不起，怕有一天睁眼发现日子过不下去。可越是怕，越得清醒。”

　　吴婶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赵大妈又端着饭碗过来串门。她刚吃完，嘴里还嚼着最后一口窝头。

　　“这事闹得，派出所贴了告示。”她说，“说最近黑市骗子多，专挑中年妇女下手，让大伙儿提高警惕。”

　　她看着李秀芬：“还是你明白。那天吴婶来找你，我就看见她一脸心思。你肯定劝了是不是？”

　　李秀芬低头收拾针线，没接话。

　　“要我说，咱们院里就得有你这样的人。”赵大妈拍了下大腿，“不贪便宜，不动摇，心里有谱。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哪还会上当？”

　　这话被路过的王霞听见了，她抱着一叠旧报纸走过来说：“我们厂家属区也有两个被骗的。一个花了八块买‘毛料’，其实是化纤混纺，冬天穿着不保暖，还扎皮肤。”

　　几个人围在院子里聊起来。

　　有人说见过假粮票，有人说买到过掺沙子的白糖，还有人说有人拿空铁盒装水冒充炼乳卖。

　　李秀芬一直坐在旁边听，偶尔点头，从不说教。

　　最后赵大妈总结：“所以说，天上不会掉馅饼。掉下来的，多半是陷阱。”

　　吴婶站在自家窗下，听见了这句话。她没出声，转身回屋，从抽屉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小纸条，上面写着“西关黑市，夜里三点”。

　　她盯着看了很久，走到炉子前，划了根火柴。

　　纸条烧起来，火光映在她脸上，一闪，灭了。

　　第二天清晨，李秀芬在院子里晾衣服。湿毛巾挂在绳子上，滴着水。

　　吴婶出门倒炉灰，经过她身边时停了一下。

　　“秀芬。”她叫了一声。

　　李秀芬回头。

　　“下回我要是听说啥事，先来问问你。”吴婶说，“不管大小。”

　　李秀芬笑了，点点头。

　　吴婶提着炉灰筐走了。背影比以前挺了些，脚步也稳。

　　李秀芬把最后一件衣服挂上，退后一步看了看。绳子微微晃，水滴落在地上，一圈圈洇开。

　　乐乐放学回来，书包甩在肩上，一路小跑进院门。

　　“妈！”他大声喊，“今天老师夸我字写得好！”

　　李秀芬应了一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她把空盆拿进屋，坐在小凳上开始缝补另一件衣服。针穿过布料，线一拉到底。

　　窗外，吴婶正蹲在门口修一只断了腿的小板凳，木屑落在她的鞋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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