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荒祠

　　沈鹿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泛白，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单调的声响，将窗外的雨幕割成破碎的片段。导航显示已偏离主路，眼前只剩下一条泥泞的乡间小道，两侧是密不透风的黑松林，树影在暴雨中扭曲如鬼魅，仿佛随时会扑上车来。

　　“还有多久到？”副驾驶座上的林薇裹紧外套，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不安。她是沈鹿的学妹，这次跟着沈鹿来偏远的清溪县做民俗调研，没想到半路遇上暴雨，车子还出了故障。

　　沈鹿皱眉看了眼仪表盘，油量已经见底，发动机传来一阵微弱的抖动，随即彻底熄火。车灯熄灭的瞬间，浓重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只有闪电偶尔划破夜空，照亮前方不远处一座破败的建筑轮廓。

　　“只能先去那边躲躲雨，等雨小了再想办法。”沈鹿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头发。他撑起伞，回头对林薇说，“抓紧我，别走远了。”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往前走，那建筑的模样渐渐清晰——是一座荒废的祠堂，朱红色的大门早已褪色斑驳，门上的铜环锈迹斑斑，门楣上“魏氏宗祠”四个大字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只剩下狰狞的笔画轮廓。祠堂的院墙多处坍塌，露出里面杂草丛生的庭院，几棵枯树歪斜地立着，枝桠如鬼爪般伸向天空。

　　推开门时，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瘆人。祠堂内部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淡淡的腐朽气息。沈鹿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束在空旷的大殿里扫过，只见正前方的供桌上摆放着几尊残缺的牌位，牌位前的香炉里积满了灰尘，地上散落着断裂的木柴和破碎的瓦片。

　　“这里好像很久没人来了。”林薇紧紧抓着沈鹿的胳膊，眼神里满是恐惧。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墙角，突然发出一声低呼：“那是什么？”

　　沈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墙角蜷缩着一个黑影，像是一个人。他握紧手机，缓缓走过去，光束照亮了对方的脸——那是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妇人，脸上布满皱纹，眼睛浑浊不堪，正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盯着他们。

　　“婆婆，我们的车坏了，能不能在这里躲躲雨？”沈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

　　老妇人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蹒跚地走向大殿后侧的一扇小门。她的动作僵硬，像是提线木偶一般，走路时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她是谁？”林薇压低声音问。

　　“可能是守祠人吧。”沈鹿摇摇头，心里却有些不安。这荒郊野岭的，怎么会有老人独自守着一座破败的祠堂？

　　老妇人打开小门，里面是一间狭小的偏房，地上铺着干草，角落里堆着一些杂物。“你们在这里待着，别乱跑。”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偏房里的光线暗了下来。沈鹿靠着墙坐下，掏出手机想看看有没有信号，却发现这里完全是信号盲区。林薇坐在他身边，身体微微发抖：“沈鹿学长，我总觉得这里怪怪的。”

　　“别多想，只是座老祠堂而已。”沈鹿嘴上安慰着，心里却也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他再次打开手电筒，仔细打量着这间偏房，突然发现墙角的干草堆里露出一角布料，像是某种祭祀用的服饰。

　　他走过去拨开干草，看清了那东西的真面目——那是一件红色的嫁衣，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只是布料已经泛黄发黑，多处破损，领口和袖口还沾着暗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嫁衣的旁边，放着一个同样破旧的凤冠，珠钗散落一地，其中一根珠钗上还挂着几缕干枯的头发。

　　“这……这是谁的嫁衣？”林薇凑过来，看到嫁衣的瞬间脸色变得惨白。

　　沈鹿没有说话，他注意到嫁衣的裙摆处有一个破洞，破洞里面似乎塞着什么东西。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进去，掏出了一张折叠的纸片。展开一看，是一张泛黄的旧照片，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的男女，男子穿着旧式的长袍马褂，女子穿着正是这件红色嫁衣，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照片的背面写着一行小字：魏长生与柳月娘，民国二十三年吉日。

　　“民国二十三年……”沈鹿喃喃自语，民国二十三年距今已经快百年了，这嫁衣和照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拖拽重物。沈鹿立刻关掉手电筒，示意林薇噤声。两人屏住呼吸，听着那声响越来越近，似乎停在了大殿中央。

　　过了一会儿，声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低低的啜泣声，女人的哭声，哀怨又凄厉，在寂静的祠堂里回荡，让人毛骨悚然。

　　“我们出去看看？”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实在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氛围。

　　沈鹿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他轻轻推开一条门缝，用手机手电筒照向大殿。这一看，两人都吓得浑身冰凉——大殿中央的供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具尸体！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尸体，穿着现代服饰，应该是和他们一样误入这里的路人。尸体的胸口有一个巨大的伤口，鲜血染红了衣服，顺着供桌滴落，在地上积成一滩暗红色的血泊。而那个老妇人正站在供桌前，手里拿着一把沾血的柴刀，嘴里念念有词，眼神狂热而诡异。

　　“她……她杀人了！”林薇吓得捂住嘴，差点叫出声来。

　　沈鹿赶紧捂住她的嘴，拉着她缩回偏房，心脏狂跳不止。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看似无害的老妇人竟然是个杀人狂魔。

　　“怎么办？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林薇浑身发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别慌，”沈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现在在大殿，我们趁她不注意，从后门跑出去。”

　　他再次轻轻推开一条门缝，观察着外面的情况。老妇人似乎还在对着尸体念叨着什么，没有注意到偏房的动静。沈鹿拉着林薇，蹑手蹑脚地走出偏房，沿着墙根往祠堂的后门移动。

　　就在他们快要靠近后门的时候，林薇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一块瓦片，“哐当”一声脆响打破了寂静。

　　老妇人的念叨声戛然而止。

　　“谁？”她猛地转过身，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沈鹿和林薇的方向，手里的柴刀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寒光。

　　“快跑！”沈鹿大喊一声，拉着林薇冲向后门。他用力推开后门，外面的暴雨依旧没有停歇，黑暗中，黑松林的影子更加狰狞。

　　两人拼命地往前跑，身后传来老妇人嘶哑的呼喊声：“回来……你们不能走……柳月娘还等着嫁人呢……”

　　那声音像是附骨之疽，紧紧跟在他们身后。沈鹿不敢回头，只知道拼命往前跑，脚下的泥泞让他们步履蹒跚，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不知跑了多久，他们终于看到了远处有一点微弱的灯光。沈鹿心中一喜，拉着林薇加快了脚步。那是一间小小的杂货铺，里面亮着灯，似乎有人在。

　　他们冲到杂货铺门口，用力拍打着门板：“开门！开门！有人要杀我们！”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中年男人探出头来，看到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沈鹿和林薇，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你们怎么了？”

　　“里面……那座魏氏宗祠里，有个老妇人杀人了！”沈鹿气喘吁吁地说。

　　中年男人的脸色瞬间变了，他连忙让沈鹿和林薇进屋，关好门，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把猎枪握在手里。“你们说的是魏氏宗祠的守祠人？”

　　“对！她杀了一个男人，还想杀我们！”林薇惊魂未定地说。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你们不该去那里的。那座祠堂，是个不祥之地。”

　　“到底是怎么回事？”沈鹿追问。

　　中年男人喝了一口水，缓缓说道：“那魏氏宗祠，是民国时期当地的大户魏家建的。魏家的少爷魏长生，当年娶了邻村的柳月娘。可就在新婚之夜，柳月娘却被人发现死在了祠堂里，身上穿着嫁衣，胸口被人捅了一刀，和你们看到的那个男人死状一模一样。”

　　“那凶手抓到了吗？”林薇问。

　　“没有。”中年男人摇摇头，“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可查来查去都没有线索。魏长生悲痛欲绝，没过多久就疯了，最后也失踪了。从那以后，魏氏宗祠就成了荒祠，再也没人敢靠近。后来有人说，柳月娘的鬼魂一直在祠堂里徘徊，寻找替死鬼，想要完成未竟的婚礼。”

　　“那守祠的老妇人呢？”沈鹿问。

　　“她是魏家的远房亲戚，当年柳月娘死了之后，她就一直守着祠堂，说是要等着柳月娘回来。久而久之，村里人都说她被柳月娘的鬼魂附了身，变得疯疯癫癫的。这些年，偶尔有迷路的路人闯进祠堂，最后都不见了踪影，想必是……”中年男人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沈鹿和林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原来那个老妇人，真的是被鬼魂影响，一直在模仿当年的凶案，为柳月娘寻找“新郎”。

　　就在这时，杂货铺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得哐哐作响，外面的雨似乎更大了。突然，一阵凄厉的哭声从远处传来，正是他们在祠堂里听到的那个声音，哀怨又绝望，仿佛就在杂货铺门口。

　　中年男人脸色一变，握紧了手里的猎枪：“她追来了！”

　　沈鹿冲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只见暴雨中，那个老妇人正站在杂货铺门口，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手里依旧握着那把沾血的柴刀。她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神采，像是被操控的傀儡，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柳月娘要嫁人了……你们谁来做新郎……”

　　更恐怖的是，老妇人的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模糊的身影，穿着红色的嫁衣，身形窈窕，正是照片上的柳月娘！那身影没有五官，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在暴雨中若隐若现，散发着冰冷的寒气。

　　“快，把门窗都锁好！”中年男人大喊着，跑去加固门窗。

　　沈鹿和林薇也赶紧帮忙，将桌子椅子都推过去顶住门。可那老妇人的力气却大得惊人，不停地撞击着门板，门板发出“咚咚”的巨响，似乎随时都会被撞碎。

　　“柳月娘要嫁人……开门……让我进去……”老妇人的声音越来越近，带着一股诡异的穿透力，让人头皮发麻。

　　突然，“咔嚓”一声，门板被撞出了一个窟窿，老妇人的手伸了进来，指甲又尖又长，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迹，疯狂地抓挠着。

　　林薇吓得尖叫起来，沈鹿拿起身边的一根木棍，用力朝着那只手打去。老妇人发出一声惨叫，手缩了回去，但撞击门板的力度却更大了。

　　就在这时，杂货铺里的灯泡突然闪烁起来，光线忽明忽暗。那个红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窗外，正对着沈鹿的方向，虽然没有五官，但沈鹿却能感觉到，它在“看”着自己。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蔓延全身，沈鹿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沈鹿学长！”林薇的呼喊声让沈鹿回过神来。他看到那个红色身影正缓缓穿过窗户，像是穿过一层薄纸一样，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开枪！”沈鹿大喊着冲向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反应过来，举起猎枪，对着红色身影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巨响，子弹穿过红色身影，打在了墙上，留下一个窟窿。可那红色身影却毫无损伤，依旧朝着他们缓缓走来。

　　“没用的……它是鬼……”中年男人脸色惨白，声音颤抖。

　　红色身影停在了林薇面前，林薇吓得浑身僵硬，说不出话来。突然，红色身影伸出手，朝着林薇的脸摸去。就在它的手快要碰到林薇的时候，沈鹿突然想起了那张照片和那件嫁衣。

　　“柳月娘！”沈鹿大喊一声，“魏长生没有背叛你！他一直在找你！”

　　红色身影的动作停住了，似乎在思考沈鹿的话。

　　沈鹿赶紧继续说：“当年你死了之后，魏长生悲痛欲绝，疯了之后也一直在寻找你的下落，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你不该再这样害人了，该放下了！”

　　红色身影沉默了片刻，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声，那哭声中充满了委屈和绝望。它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渐渐淡化。而门口撞击门板的声音也停了下来，老妇人的念叨声也消失了。

　　沈鹿跑到门口，透过窟窿往外看，只见老妇人倒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而那个红色身影，彻底消失在了暴雨中，再也没有出现。

　　雨渐渐小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沈鹿和林薇惊魂未定地坐在杂货铺里，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仿佛做了一场噩梦。

　　第二天，当地的警察接到报案后赶到了现场。他们在魏氏宗祠里找到了那具年轻男人的尸体，又在杂货铺门口发现了老妇人的尸体。经过调查，老妇人确实患有精神疾病，多年来一直被柳月娘的传说影响，最终酿成了悲剧。

　　沈鹿和林薇再也没有心思做民俗调研，当天就离开了清溪县。临走前，他们去魏氏宗祠附近的山坡上，为柳月娘和魏长生立了一块小小的墓碑，上面没有名字，只刻着“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车子驶离清溪县的时候，沈鹿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的黑松林，那座破败的魏氏宗祠隐藏在树林深处，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孤寂。他不知道柳月娘的鬼魂是否真的放下了执念，只希望那个百年前的悲剧，再也不会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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