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疯子

　　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破布，死死裹住了青峰村。这座嵌在群山褶皱里的村庄，早已被现代文明遗忘，唯一的对外通道是条被野草啃噬的土路，只有赶集日才会偶尔扬起几粒尘埃。此刻，整个村子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唯有村口那棵老槐树下，传来一声接一声的狗吠，嘶哑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的碎玻璃。

　　李根生是被这狗吠惊醒的。他刚搬到青峰村不到一个月，接替退休的老村医，成了这个只有三十多户人家的小村子里唯一的医生。原以为能在这里过上清静日子，可这半个月来，每到深夜，村口那条叫“老黑”的老狗总会准时狂吠，吵得他不得安宁。

　　他披了件外套，打着手电走出卫生室。手电的光柱在黑暗中颤抖，照亮了斑驳的土墙和路边丛生的杂草。老黑还在叫，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不是对陌生人的警惕，而是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对着村口那口古井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

　　“别叫了！”李根生呵斥了一声。老黑是村里的流浪狗，年纪大了，毛色灰暗，平时总是懒洋洋地趴在墙角，只有看到外人时才会象征性地叫两声。可今晚，它像是疯了一样，围着古井转来转去，爪子不停地刨着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慢悠悠地朝着古井走去。是村里的疯子，陈二傻。

　　陈二傻大概四十多岁，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总是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村里人都知道，他不是天生的疯子——十年前，他还是村里手脚麻利的壮劳力，妻子走后他本就郁郁寡欢，直到有一次深夜去古井边打水，亲眼撞见同村的年轻人被什么东西拖进井里，从此便精神失常。他整天在村里游荡，嘴里反复念叨着“水下面有眼睛”，可没人相信一个疯子的胡话，只有老黑偶尔会跟着他，像是他唯一的伙伴。

　　“傻大个，深更半夜的，你在这里干什么？”李根生问道。

　　陈二傻转过头，看到李根生，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诡异。“水……水下面有东西……”他指着古井，含糊不清地说，“它要出来了……要吃人了……”

　　李根生皱了皱眉。这口古井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井口用巨大的青石板盖着，只留了一个小小的缺口，供村里人打水。近年来，村里通了自来水，古井就很少有人用了，只有偶尔停电停水时，才会有人来这里取水。他刚来的时候，也曾好奇地看过一眼，井里的水黑漆漆的，深不见底，透着一股寒气。

　　“别胡说八道了，快回去睡觉。”李根生说道。他虽不相信鬼神，但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诡异，心里还是泛起了一丝不安。

　　可陈二傻却突然激动起来，挥舞着手里的木棍，大声喊道：“是真的！我看到了！它有很多眼睛，在水里看着我……它要抓我下去……”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恐惧，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老黑似乎被陈二傻的情绪感染了，叫得更加凶狠，甚至试图扑向井口，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拦住了，只能不停地后退，发出呜咽的声音。

　　李根生举起手电，照向井口，光柱穿过黑暗，落在水面上，反射出一层冰冷的光。水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什么也没有。“你看，什么都没有。”他试图安抚陈二傻。

　　可陈二傻却突然安静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井口，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惊恐。他慢慢地后退，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来了……它来了……”

　　李根生正想再问点什么，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头一看，是村长老王头，手里拿着一盏马灯，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根生医生，你怎么在这里？”老王头喘着气问道，眼神里满是焦虑。

　　“我被狗叫声吵醒了，出来看看。”李根生指了指老黑和陈二傻，“王村长，你看他们这是怎么了？”

　　老王头顺着李根生指的方向看去，当他看到陈二傻和老黑围着古井的样子时，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不好了……怕是出事了……”他喃喃地说。

　　“出什么事了？”李根生连忙问道。

　　老王头叹了口气，说道：“你刚来，可能不知道。这口古井邪性得很，几十年前就出过事。”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可怕的事情，“那时候，村里有个小孩，调皮跑到古井边玩，不小心掉了下去。等村里人把他捞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而且身上有很多奇怪的抓痕。后来又陆续有年轻人在古井边失踪，我们才发现，井底连通着山里的地下暗河，里面可能藏着不知名的东西。”老王头补充道，“之前有人想填井，可每次填土都会被暗河的水流冲开，久而久之，就没人敢再提了，只告诫孩子们不准靠近。”

　　就在这时，老黑的叫声突然停了。它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里充满了绝望。陈二傻也停止了念叨，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井口，身体不停地发抖。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升起。李根生下意识地握紧手电，光柱在井口周围扫视，突然注意到地面上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从井边一直延伸到村子深处。脚印带着黏液，像是某种爬行动物留下的，在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王村长，你看这个！”

　　老王头凑近一看，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这……这是什么东西的脚印？”

　　就在这时，陈二傻突然尖叫一声，转身就往村里跑，一边跑一边喊：“它出来了！它要吃人了！快跑啊！”他跑得跌跌撞撞，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老黑也挣扎着爬起来，跟在他后面，一边跑一边叫，声音里带着哭腔。

　　回到卫生室，李根生再也睡不着了。那些失踪的村民、陈二傻的遭遇、诡异的脚印，像一团乱麻缠绕在他心头。他隐隐觉得，古井里的秘密，远比想象中更可怕。

　　第二天一早，李根生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老王头和几个村民站在门口，脸色凝重：“根生医生，陈二傻不见了！有人说，看到他昨晚又跑回古井边了。”

　　李根生的心猛地一沉。一行人急匆匆赶到古井边，远远就看到老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走近一看，老黑的脖子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已经凝固，眼睛圆睁着，脸上还残留着恐惧。李根生检查后发现，伤口边缘不整齐，像是被锋利的爪子抓出来的，直接刺穿了颈动脉。而那串湿漉漉的脚印，比昨晚更长了，一直延伸到井口。

　　“陈二傻可能……已经掉下去了。”老王头叹了口气。

　　李根生走到井口，探头往下看。他拿出手机，提前开启了省电模式，只用来照明——山里信号差，手机早就没了信号，只能勉强当手电用。水面上漂浮着一件破旧的蓝布褂子，正是陈二傻常穿的那件。

　　“我们得把他捞上来。”李根生说道。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剩下的都是老人孩子，没人敢下井。李根生看了看卫生室，临时找不到其他工具，只能抓起随身携带的手术刀，又找了根粗绳子系在腰上：“我下去看看，万一他还有气，我能及时抢救。”

　　随着绳子一点点下降，一股冰冷的寒气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腥臭味。李根生用手机照亮井壁，上面长满了滑溜溜的青苔，还有许多深浅不一的抓痕。下降了十几米，他终于看到了水面。陈二傻的尸体漂浮在水上，脸朝下一动不动。就在他伸手去拉的瞬间，一股巨大的拉力从水下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脚。

　　“不好！”李根生心里一惊，连忙挣扎。水面剧烈翻滚起来，腥臭味愈发浓烈。他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水下冒出，身上长满了粗壮的触手，正朝着他扑来。

　　“快拉我上去！”

　　上面的村民连忙用力拉绳子，可绳子像是被卡住了一样纹丝不动。李根生感觉到身体在一点点被往下拖，意识逐渐模糊。他突然想起口袋里的手术刀，连忙掏出来，用力朝着抓住自己脚的触手砍去。

　　“嘶——”一声刺耳的声响，触手被砍断，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那股拉力消失了，村民们趁机将他拉了上去。

　　李根生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井里有个怪物，像巨大的章鱼，身上有锋利的爪子……井底应该有个洞穴，它靠暗河里的鱼虾和路过的生物存活了这么久。”

　　老王头连忙拨打报警电话，打了好几次才接通。警察赶到后，又联系了消防部门和野生动物保护站。下午，消防队员穿着专业潜水服下井，很快就传来了惊呼声。

　　“这里有个巨大的洞穴，连接着地下暗河！”

　　“里面有好多骨头，应该是失踪的村民！”

　　“那个怪物已经死了，伤口和手术刀的痕迹吻合！”

　　原来，这只远古遗留的水生怪物，一直躲在地下洞穴里，靠暗河里的生物维持生命。古井是它通往地面的唯一通道，那些靠近古井的人，都成了它的猎物。陈二傻当年目睹的，正是它捕食的场景，才因此精神失常。

　　陈二傻的尸体被捞了上来，身上的伤口和老黑的一致。警察和专家商量后，决定用混凝土将古井彻底封死，防止还有其他怪物存在。

　　施工队很快就来了，将井口浇灌上厚厚的混凝土。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青峰村的土地上，村庄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是再也听不到老黑的吠声，也看不到陈二傻疯疯癫癫的身影了。

　　李根生站在封死的古井边，心里感慨万千。这场持续了几十年的噩梦，终于结束了。而那些被怪物吞噬的生命，也终于能得到安息。他转身走进卫生室，知道自己的生活将重回正轨，但这段惊心动魄的经历，会永远刻在他的记忆里，提醒着他，在那些无人知晓的角落，可能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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