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花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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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玉衡第一次见到那顶花轿,是在湘西边境的青雾山。

  他是个民俗摄影师,为了拍摄一组“消失的传统婚俗”主题照片,特意避开了商业化的古镇,钻进了这座地图上只标了个小点的深山。向导是个本地老人,姓陈,腿脚利索却神色凝重,反复叮嘱他:“山里太阳落山就别乱走,尤其是黑风口那片,早年是乱葬岗,邪性得很。”

  唐玉衡没往心里去,只当是老人迷信。他背着相机,踩着湿滑的青石路往上爬,山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把参天古木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空气中飘着一股潮湿的腐叶味,混着点若有若无的、类似檀香的甜腻气息。

  下午四点多,雾更浓了,能见度不足五米。唐玉衡正想找个地方避雾,忽然听见一阵细碎的铃铛声,叮铃、叮铃,清越又诡异,不像山下村镇里的铜铃,倒像是用骨头磨成的,声音里带着股寒意。

  他循着声音往前走,雾霭中渐渐浮现出一抹刺眼的红。

  那是一顶花轿,停在一棵老槐树下。花轿通体朱红,漆色鲜亮得不像历经风霜,轿身雕着缠枝莲纹,纹路里嵌着细碎的银箔,在昏暗的雾中泛着冷光。轿帘是深红色的绸缎,绣着百子千孙图,边角却有些发黑,像是被烟熏过,又像是沾染了干涸的血迹。最奇怪的是轿顶,没有常见的龙凤装饰,而是立着一个小小的青面獠牙面具,面具的眼睛是空的,黑洞洞地对着他,像是在窥视。

  唐玉衡心头一跳,职业病让他立刻举起相机,调整焦距按下快门。“咔嚓”一声,在寂静的山里格外突兀。

  就在快门声落下的瞬间,轿帘动了一下。

  不是被风吹的,是从里面被轻轻掀开了一条缝。

  唐玉衡屏住呼吸,镜头死死盯着那条缝。他看见轿里铺着暗红色的毡毯,隐约能看到一双绣花鞋的鞋尖,绣的是并蒂莲,丝线却褪成了暗红色,像是浸过血。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轿里静得可怕。

  “谁在里面?”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雾中散开,没有回应,只有铃铛声还在轻轻响着,叮铃、叮铃,像是在嘲笑他的冒昧。

  他往前走了两步,想看得更清楚些,脚下却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个小小的纸人,只有巴掌大,穿着红色的嫁衣,梳着发髻,脸上用墨笔画着简单的五官,眼睛却是用朱砂点的,红得刺眼。纸人的手里牵着一根细红线,红线的另一头,正系在花轿的轿门上。

  唐玉衡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突然想起陈向导的话,黑风口是乱葬岗,这花轿……难道是早年的冥婚花轿?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卷着雾吹来,轿帘被彻底掀开了。

  轿里空荡荡的,除了那床暗红色毡毯和那双绣花鞋,什么都没有。可刚才他明明看到有人掀开了轿帘,难道是错觉?

  他壮着胆子走过去,伸手想摸摸轿身的雕纹,指尖刚碰到朱红的木头,就觉得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往上爬,像是摸到了冰块。更诡异的是,他闻到那股檀香的甜腻气息突然变浓了,里面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类似铁锈的血腥味。

  “小伙子,你在这儿干什么!”

  一声急促的呼喊打断了他的思绪。陈向导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色惨白,一把拉住他往后拽:“快走!这东西不是你能碰的!”

  唐玉衡被他拉得一个趔趄,回头再看那顶花轿,雾霭已经把它重新裹住,只剩下隐约的红影和细碎的铃铛声。“陈叔,那是什么?”

  “是冥轿,”陈向导的声音发颤,“青雾山早年有冥婚的习俗,没出嫁的姑娘死了,家里就会找个夭折的小伙子,配成阴婚,用花轿抬着姑娘的牌位去合葬。那顶轿,就是几十年前王家姑娘的冥轿。”

  唐玉衡愣住了:“王家姑娘?”

  “民国二十六年,山下王家的姑娘婉清,长得俊,还读过书,本来要嫁给镇上的教书先生,结果婚前半个月,在黑风口失足坠崖死了。她爹娘舍不得,就请了阴阳先生,找了个刚死的小伙子,要办冥婚。”陈向导抹了把汗,声音压得更低,“可抬轿那天出了事,抬轿的四个轿夫,走到黑风口就突然疯了,大喊大叫说看到轿里有女鬼,最后三个掉崖死了,一个疯疯癫癫跑回村,没几天也咽了气。从那以后,就总有人在山里看到这顶冥轿,说是婉清姑娘的魂魄,还在等她的新郎。”

  唐玉衡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相机。他刚才拍的照片,会不会拍到了什么?

  回到山下的陈家村,天已经黑透了。村里没电,陈向导点了盏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老人的脸显得格外严肃:“你今天碰了那轿,怕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晚上睡觉别关灯,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开门。”

  唐玉衡点头答应,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他把相机里的照片导进笔记本电脑,放大那张花轿的照片。轿身、轿帘、轿顶的面具都清晰可见,轿帘掀开的那条缝里,只有黑暗,没有他当时看到的绣花鞋。难道真的是错觉?

  他盯着照片看了许久,眼睛都有些酸涩,正准备关掉电脑,突然发现照片的角落有个模糊的影子。他把照片放大到最大,仔细一看,那影子在花轿的侧面,像是一个穿着红衣的女人,身形纤细,长发披肩,只是脸被雾挡住了,看不清五官。

  唐玉衡的心跳瞬间加快,他明明记得拍照时,花轿侧面根本没人。

  夜里,唐玉衡躺在床上,煤油灯放在床头,昏黄的光映着土坯墙。山里很静,只有窗外的虫鸣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耳边有细碎的铃铛声,叮铃、叮铃,和白天在山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他猛地坐起来,侧耳倾听。铃铛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一步、两步,缓慢而沉重,像是有人穿着绣花鞋,在泥地上行走。

  唐玉衡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想起陈向导的话,死死攥着被子,不敢出声。脚步声停在了门口,接着,他听到了轻轻的叩门声,笃、笃、笃,节奏缓慢,像是在试探。

  “谁?”他颤声问了一句,声音都在发抖。

  门外没有回应,叩门声却还在继续,笃、笃、笃,越来越响,越来越急,最后变成了砰砰的撞门声,像是有人在外面用力推搡。门板摇晃着,发出吱呀的呻吟,煤油灯的火苗也跟着剧烈晃动,墙上的影子扭曲成可怕的形状。

  唐玉衡吓得浑身冰凉,他想下床去顶门,却发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撞门声越来越响,伴随着一阵女人的低泣声,呜呜咽咽,凄婉又哀怨,听得人心里发紧。

  就在门板快要被撞开的时候,窗外突然传来一声鸡叫。

  那声鸡叫清亮刺耳,撞门声和低泣声瞬间消失了,周围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煤油灯跳动的火苗。唐玉衡瘫坐在床上,浑身是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看了一眼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

  第二天一早,唐玉衡找到陈向导,把夜里的遭遇说了一遍。陈向导听完,脸色更加凝重:“是婉清姑娘找上你了。你拍了她的花轿,还碰了轿身,她以为你是来接她的新郎。”

  “那怎么办?”唐玉衡慌了,他从来不信鬼神,可亲身经历过昨晚的事,由不得他不信。

  “得去给她烧点纸,赔个罪,”陈向导说,“再请个先生看看,能不能把她送走。村里有个李婆婆,早年跟着她爹学过些驱邪的法子,或许能帮上忙。”

  李婆婆住在村东头,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眼神却很亮。她听完唐玉衡的话,又看了他拍的照片,手指在照片上的花轿上轻轻摩挲着,叹了口气:“这姑娘,也是个苦命人。”

  她告诉唐玉衡,王婉清当年并不是失足坠崖,而是被人害死的。民国二十六年,青雾山出了伙土匪,抢了山下的村镇,王婉清因为长得漂亮,被土匪头子看中,想抢去做压寨夫人。王家不依,土匪就半夜闯进王家,杀了她的父母,把她掳走了。王婉清性子烈,在黑风口趁土匪不注意,跳了崖,宁死不从。

  “她爹娘不知道真相,只当她失足,办了冥婚,可她的怨气没散啊,”李婆婆说,“她等着有人替她报仇,等着有人告诉她爹娘真相,所以才一直留在山里,守着那顶花轿。你碰了她的轿,又拍了她的影,她觉得你是能帮她的人。”

  唐玉衡愣住了,他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那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她?”

  “你得去黑风口,找到她的尸骨,”李婆婆说,“当年她跳崖后,土匪把她的尸体扔在了崖下的山洞里,没人敢去捡。你把她的尸骨挖出来,好好安葬,再把真相告诉她的后人,让她的怨气散了,她自然就不会再缠着你了。”

  当天下午,李婆婆给了唐玉衡一张黄符,让他贴身带着,又准备了香烛纸钱。陈向导怕他出事,执意要跟着一起去。两人背着工具,再次钻进了青雾山。

  黑风口果然是个凶险的地方,悬崖峭壁,怪石嶙峋,山风呼啸着穿过峡谷,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女人的哭声。李婆婆说的山洞在悬崖下半腰,洞口被藤蔓遮掩着,若不是陈向导认得路,根本找不到。

  洞口很小,只能容一个人弯腰进去。唐玉衡拿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爬进去,山洞里阴冷潮湿,弥漫着浓重的腐臭味。手电筒的光扫过洞内,唐玉衡看到地上散落着一些骨头,还有几件破烂的红色衣物,应该就是王婉清的。

  他按照李婆婆的吩咐,在洞里点燃香烛,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叨着:“王姑娘,我知道你死得冤,我会帮你安葬,帮你告诉后人真相,你就安心去吧。”

  说完,他开始小心翼翼地收拾骨头。骨头散落得乱七八糟,有些已经碎了,他只能一点点捡起来,放进带来的木盒里。就在他捡最后一根腿骨的时候,手电筒的光突然照到了一块镶嵌在石壁上的东西。

  那是一块玉佩,成色很好,是块羊脂白玉,上面刻着一个“匪”字。

  唐玉衡心里一动,难道这是当年土匪头子的玉佩?他伸手把玉佩抠下来,玉佩冰凉,上面还沾着些泥土。他把玉佩放进兜里,继续收拾骨头。

  就在骨头收拾完,他准备爬出山洞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女人的叹息声,轻柔又哀怨,就在他耳边响起。他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扫过洞内,什么都没有,可那股檀香混合着血腥味的气息,又一次弥漫开来。

  “谢谢你,”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我等这一天,等了几十年了。”

  唐玉衡浑身一僵,他知道,这是王婉清的声音。他没有回头,只是对着黑暗拱了拱手:“姑娘放心,我一定帮你完成心愿。”

  爬出山洞后,唐玉衡发现自己贴身带的黄符已经变成了黑色,像是被火烧过一样。陈向导吓得脸色发白,李婆婆说过,黄符变黑,说明怨气已经散去了。

  回到村里,唐玉衡按照李婆婆的吩咐,在村后的山坡上找了块风水好的地方,把王婉清的尸骨安葬了,立了块墓碑,上面刻着“民国烈女王婉清之墓”。

  之后,他又打听了王婉清的后人。原来王婉清有个弟弟,当年才五岁,被邻居救了下来,后来搬到了县城。唐玉衡辗转找到了王婉清的侄子,把玉佩和真相告诉了他。

  王婉清的侄子叫王建国,已经七十多岁了。他听了唐玉衡的话,老泪纵横。他说,他小时候听奶奶说过姑姑的事,一直以为姑姑是失足坠崖,没想到是被土匪害死的。他拿着那块玉佩,激动地说:“这玉佩,我见过!我爷爷说,当年抢姑姑的土匪头子,就戴着一块刻着‘匪’字的玉佩!”

  王建国带着家人,专程回了陈家村,在王婉清的墓前磕了头,烧了纸钱。唐玉衡也跟着去了,他看到墓前的香烛燃得很旺,烟雾缭绕中,仿佛看到一个穿着红衣的姑娘,对着他浅浅一笑,然后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从那以后,唐玉衡再也没有听到过细碎的铃铛声,也没有再梦到过那顶红花轿。他把拍的照片整理好,写了一篇关于王婉清的文章,发表在了民俗杂志上,让更多人知道了这个苦命又刚烈的姑娘。

  后来,唐玉衡又去过几次青雾山,却再也没有见过那顶朱红的花轿。只有那棵老槐树还立在那里,枝繁叶茂,山雾缭绕中,仿佛还能听到隐约的叹息声,诉说着一段被尘封了几十年的往事。

  他常常想,或许王婉清并不是什么恶鬼,她只是一个含冤而死的姑娘,守着那顶花轿,等着有人帮她沉冤得雪。而他,只是恰好出现在了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成了帮她完成心愿的人。

  有些传说,看似诡异,背后却藏着不为人知的心酸和冤屈。而那些徘徊不去的魂魄,或许只是在等一个真相,等一个告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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