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温柔狰狞

　　谢云深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他惯有的、令人如沐春风的磁性，却像一道惊雷，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中轰然炸响。

　　林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扶着墙壁的手指抠进粗糙的砖缝，带来刺痛的触感，却远不及心底那片天崩地裂的荒芜。他眼睁睁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踏着从容不迫的步伐，从昏暗的光线中走来，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优雅恶魔，脸上依旧挂着无可挑剔的温柔假面。

　　顾聿猛地将林焰护在身后，像一只被激怒的护崽雄狮，死死盯着谢云深，眼中是刻骨的仇恨与警惕：“谢云深！你果然来了！”

　　谢云深在距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目光轻飘飘地掠过如临大敌的顾聿，最终定格在林焰苍白失血的脸上。他微微歪了歪头，唇角的笑意加深，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凉。

　　“焰焰，”他语气亲昵，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仿佛在呼唤一个调皮捣蛋后被抓包的孩子，“不是告诉过你，不要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吗？怎么这么不听话，跑到这种脏地方来？”

　　他的话语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完全无视了剑拔弩张的顾聿，仿佛眼前只有他和林焰两人，正在进行一场日常的、无关紧要的对话。

　　林焰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谢云深，看着这张他曾经无比依恋、视为救赎的脸，此刻只觉得无比陌生，无比恐怖。那些温柔的拥抱，体贴的关怀，深情的低语……原来全都是包裹着砒霜的蜜糖，是缠绕在他脖颈上、缓缓收紧的丝绸。

　　“你看，你把舅舅都吓坏了。”谢云深的目光转向顾聿，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嘲弄，“顾先生，十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顾聿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谢云深，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谢云深！你这个魔鬼！是你害死了婉婉！是你放的那场火！你不得好死！”

　　面对顾聿声嘶力竭的指控，谢云深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眼神都未曾波动一分。他轻轻掸了掸西装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优雅从容。

　　“顾先生，说话要讲证据。”他声音平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令妹不幸罹难，我也深感痛心。但将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扣在我头上，恐怕不太合适吧？更何况……”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到林焰身上，那眼神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却让林焰如坠冰窟。

　　“我还好心收养了焰焰，将他视如己出，给了他最好的一切。顾先生不感激也就罢了，反而在这里挑拨离间，惊扰孩子，这就是你作为舅舅的担当吗？”

　　他颠倒黑白，将恶魔的行径粉饰成圣人的功绩，语气理所当然，仿佛事实本就如此。

　　林焰听着他这番无耻的言论，看着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他再也支撑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焰焰！”顾聿焦急地扶住他。

　　谢云深看着林焰痛苦的模样，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那神情像是真的在担忧。他向前迈了一步。

　　“别碰他！”顾聿厉声喝道，将林焰护得更紧。

　　谢云深停下脚步，摊了摊手，表示无害。他看着林焰，语气带着诱哄般的温柔：“焰焰，过来。外面危险，我们该回家了。”

　　回家？

　　那个用谎言和鲜血堆砌起来的、华丽的牢笼吗？

　　林焰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看着谢云深向他伸出的、骨节分明的手。那只手，曾经无数次抚摸过他的头发，擦拭过他的眼泪，给予过他看似无尽的温暖。

　　而现在，这只手在他眼中，沾满了母亲的血污。

　　他猛地挥开顾聿搀扶的手，用尽全身力气站直身体，尽管双腿依旧发软，眼神却第一次，清晰地、毫无保留地，对谢云深露出了冰冷的恨意。

　　“家？”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碎的坚定，“那里不是我的家。你是杀害我母亲的凶手。”

　　他终于将这句话，亲手撕开，血淋淋地摔在了谢云深面前。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谢云深脸上的温柔笑容，终于一点点淡去。他没有动怒，甚至没有惊讶，只是静静地看着林焰，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幽深的古井，所有的光线和情绪都被吞噬殆尽，只剩下令人心悸的平静。

　　“所以，”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失去了那份刻意的温润，透出本质的冰冷，“你选择相信一个陌生人的挑唆，也不愿意相信养了你这么多年、给你一切的我？”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失望，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理性。

　　林焰看着他，心口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刺穿，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勉强稳住颤抖的声音。

　　“我只相信真相。”

　　谢云深沉默了。他看了林焰许久，目光如同实质，一寸寸地刮过他的皮肤，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然后，他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真相往往很残酷，焰焰。”他说道，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怜悯的意味，“有时候，无知才是幸福。”

　　他不再试图劝说，也不再伪装温柔。他只是站在那里，周身散发出的气场却比这废弃的窑厂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窒息。他平静地宣告：

　　“无论你相信什么，无论你知道了什么，你都只能待在我身边。”

　　“这是你的命，焰焰。从我把你从火场里带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

　　他的话语不带任何情绪，却比任何威胁都更加可怕。那是一种基于绝对掌控力的、不容置疑的宣判。

　　林焰看着他，看着这个褪去温柔外衣后、露出冰冷内核的男人，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

　　他知道，谢云深说的是事实。以谢云深的手段和势力，他根本无处可逃。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

　　而谢云深，不再看他，将目光转向脸色铁青的顾聿，唇角重新勾起那抹温润的、却令人胆寒的弧度。

　　“顾先生，看来我们的叙旧，要提前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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