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淬火引线

　　魏璎珞手臂上的伤，成了长春宫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容音亲自过问她的伤势，每日遣太医换药，饮食上也格外关照，这份殊荣，让宫人们更加看清了魏璎珞在皇后心中的分量。

　　然而，魏璎珞并未沉溺于这份特别的关怀。伤愈后，她更加勤勉地伺候在容音身边，但她的目光，已不再仅仅局限于长春宫的一隅。她开始有意识地将一些后宫的风吹草动，以看似不经意的方式，说与容音听。

　　这日，高贵妃因着一点小事，重罚了一个贵人，气焰嚣张。魏璎珞一边为容音梳理长发，一边语气平淡地提起：“听说那位贵人哭求了许久，高贵妃却连皇上的面都没让见，就直接发落了。”

　　铜镜中，容音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她性子向来如此跋扈。”

　　“娘娘仁厚，六宫感念。”魏璎珞手法轻柔，话锋却悄然一转，“只是，如今娘娘静养，有些人怕是愈发忘了规矩，以为这后宫没了主心骨。长此以往，只怕生出更多事端，扰了娘娘清静是小，若闹到皇上太后面前，损了中宫威严……”

　　她的话点到即止，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了容音的心上。是啊，她沉浸在丧子之痛中，闭门不出，看似是躲避，何尝不是一种放任？高贵妃越发肆无忌惮，其他妃嫔也各有心思，这后宫，何时变成了虎狼争食之地？而她这个皇后，竟被遗忘在了角落。

　　一股久违的责任感，混合着些许不甘，在容音心底悄然滋生。她想起魏璎珞挡在她身前时的决绝，想起这女孩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坚韧。连一个宫女都懂得要奋力争取、守护想守护的人，她这个皇后，难道真的要一直消沉下去，连自己、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吗？

　　皇帝潜在的迁怒，她并非毫无察觉。 永琏夭折后，皇帝来看她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来了，也多是沉默，眼神复杂。她知道，那里面或许有心疼，但未必没有一丝责怪——责怪她没能护住他们的孩子。若她继续无用下去，这中宫之位，还能坐得稳吗？届时，莫说护着璎珞，只怕自身都难保。

　　容音抬起眼，望向镜中。镜里的女子，脸色依旧苍白，但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苏醒。她轻轻握住了魏璎珞正在为她簪发的手。

　　魏璎珞动作一顿，感受到容音指尖微凉的触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璎珞，”容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意味，“你说得对。这后宫，从来就不是能真正清静的地方。是本宫……逃避得太久了。”

　　魏璎珞心中一震，反手轻轻回握住容音的手，低声道：“娘娘，您只是需要时间。如今时机到了，您依然是六宫之主，只要您愿意，没有人能轻视长春宫。”她的语气充满了笃定的力量，仿佛在给容音注入信心。

　　这是第一步，引导容音重新振作，掌握后宫权柄。 只有容音地位稳固，她才能借力打力，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接下来的日子，容音开始逐渐改变。她不再终日郁郁寡欢，开始重新过问宫务，虽然精神仍有些不济，但处理事情时那份与生俱来的公允和洞察力逐渐回归。她首先以整顿宫规为由，温和却坚定地收拢了几项被高贵妃等人蚕食的权力。

　　魏璎珞在一旁悉心辅佐，她心思缜密，总能提前预判可能出现的阻力，并给出妥善的应对之策。两人配合越发默契，一个主外显威仪，一个主内掌机杼，长春宫的影响力悄然回升。

　　而在这一切之下，魏璎珞复仇的网，也开始无声无息地撒开。她的目标明确：消磨皇帝对弘昼和裕太妃的感情。直接控告他们害死姐姐？那是下下策，如同以卵击石。她要做的，是让皇帝自己发现弘昼的野心和不臣之心。

　　她利用协助容音处理宫务的机会，接触到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讯息：比如弘昼门下奴才在外愈发骄横，强占民田；比如裕太妃母族子弟在朝中安插人手，结党营私。这些事，她并不直接上报，而是巧妙地将其融入日常向容音汇报的宫外趣闻或琐事中，引导容音形成“和亲王一族近来似乎颇不安分”的印象。

　　她知道，容音偶尔与皇帝相处时，会提及一些后宫乃至宗室的事情。她不需要容音刻意告状，只需要在皇帝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皇帝生性多疑，对觊觎皇位的兄弟本就心存戒备，只要线索足够，他自然会去查证。

　　这一日，机会悄然降临。 内务府呈报，裕太妃宫中申请的一批份例远超常额，其中竟包含了一些只有帝后才能使用的明黄色规制器物。这显然是底下人办事糊涂，或是裕太妃宫中之人有意试探。

　　若在以往，容音或许会顾及裕太妃颜面，私下提醒了事。但这一次，魏璎珞在一旁轻声提醒：“娘娘，规制之事，关乎国体，丝毫马虎不得。此次若是轻轻放过，只怕日后有人愈发不知分寸，酿成大错。”

　　容音沉吟片刻，觉得有理。她并未声张，却在下一次皇帝来长春宫用膳时，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近日核对宫份，发现各处用度都还节俭，唯有裕太妃宫中，许是下人们不当心，竟连一些不合规制的器物都混在申请单里，臣妾已让人驳回了。”

　　皇帝正品着茶，闻言动作微顿，抬眼看了容音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哦？还有这事？朕这个弟弟，对母妃倒是‘孝顺’。”一句看似平常的话，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魏璎珞垂首侍立在一旁，心中冷笑。种子，已经种下。 她要做的，就是继续小心翼翼地浇水，等待它发芽。

　　晚膳后，容音觉得有些疲惫，魏璎珞扶她到榻上休息。为她盖好薄被时，容音忽然拉住她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璎珞，你为何……懂得这么多？仿佛总能料到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殿内烛光摇曳，映照着两人近在咫尺的脸庞。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种暧昧而紧张的气息。

　　魏璎珞心跳如鼓，她能闻到容音身上淡淡的檀香，能看到她眼中自己的倒影。她深吸一口气，迎上容音探究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不易察觉的脆弱：“因为奴婢失去过所有，所以更害怕失去现在拥有的……光芒。”

　　她将“您”字隐去，用“光芒”替代，隐喻之意，昭然若揭。

　　容音的心猛地一颤，握着魏璎珞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收紧。她看着魏璎珞眼中那复杂得令人心碎的情绪——有依赖，有决绝，有深不见底的痛楚，还有……对她毫不掩饰的倾慕。

　　探究的欲望再次汹涌而来，但这一次，容音没有止住。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拂过魏璎珞额前的一缕碎发，动作轻柔得如同呵护珍宝。

　　“傻孩子……”她叹息般低语，未尽的话语里，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

　　烛花啪地爆了一下，惊醒了这片刻的旖旎。魏璎珞率先移开目光，恭敬地退后一步：“娘娘累了，早些安歇吧。”

　　她转身离去，背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容音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未能回神。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魏璎珞肌肤的微凉触感，和那句如同誓言般的话语。

　　后宫是虎狼窝，要争要抢。 而她们，一个正在重新淬炼锋芒，一个早已布好无形之网。 在这危机四伏的紫禁城，两颗心的靠近，既是慰藉，也成了彼此最坚实的铠甲。

　　复仇的引线已然埋下，而情感的藤蔓，正悄然缠绕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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