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温水煮蛙

　　长春宫的氛围在悄然改变。富察容音不再终日困于哀伤，她开始重新出现在六宫视野中，虽不似高贵妃那般张扬，但那份中宫独有的沉静威仪，已足以让不少人收敛行径。她处理宫务时，魏璎珞总是安静地侍立一旁，或递上需要批阅的文书，或在她凝神时奉上一杯温度刚好的清茶。

　　两人之间，一种无言的默契愈发深厚。容音习惯了魏璎珞的存在，如同习惯了自己呼吸的频率。她欣赏魏璎珞的聪慧果决，依赖她的细致周到，但心底那根名为“理性”的弦，始终紧绷着。

　　她可以给予柔情，给予信任，甚至给予超越主仆的亲近，但交出那颗在深宫中早已层层包裹的心，对她而言，太过冒险。作为上位者，可以给予信任，不可能轻易给予感情，无论是哪一种。

　　魏璎珞深谙此道。她像最耐心的猎手，也像最忠诚的护卫犬，从不逾越，只是用无处不在的关怀和偶尔恰到好处的“冒犯”，一点点侵蚀着容音的心防。

　　这日，容音在翻阅一本古籍时，被生僻字难住，下意识地蹙眉。魏璎珞正为她整理书案，见状，并未立刻上前解答，而是等到容音抬起探寻的目光时，才缓步走近，俯下身，就着容音的手，指向那个字。

　　“娘娘，这个字念‘蕤（rui）’，草木花下垂的样子。”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容音的耳畔。

　　距离太近了。容音甚至能看清魏璎珞低垂眼帘时，长睫投下的细小阴影，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不同于宫中专用熏香的皂角清气。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却没有立刻避开。

　　魏璎珞仿佛毫无所觉，解释完，便自然地直起身，退回到安全距离，继续整理书案，仿佛刚才的靠近只是无心之举。

　　容音看着她的背影，指尖还残留着被她指尖无意碰触的微凉感，耳根微微发热。这种若有似无的撩拨，比直白的倾慕更让人心慌意乱。

　　她在试探。 容音清楚地知道。而自己，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抗拒。

　　魏璎珞的“攻势”是全方位的。她不仅关心容音的精神，也关心她的身体。容音畏寒，她便早早备好手炉；容音夜间浅眠，她便调制安神香，守在门外，直到内里呼吸平稳才悄然离去；容音因操劳宫务食欲不振，她便变着法子让小厨房做些清淡可口的点心，甚至亲自动手，做几样记忆中容音前世偏爱的小食。

　　她做的这一切，从不居功，仿佛只是本能。但那双眼睛，在看向容音时，里面的倾慕、依赖与守护，日益浓烈，几乎要满溢出来。容音无法忽视，也无法再简单地将其归结为宫女对主子的忠诚。

　　她想要的是平视。 容音终于明白了。魏璎珞要的，不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垂怜，而是两颗灵魂平等的对视与碰撞。

　　这太危险了。理性在叫嚣着疏远。于是，在一次魏璎珞为她系披风带子，指尖不经意划过她颈侧时，容音微微侧身，避开了。

　　“本宫自己来就好。”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魏璎珞的动作顿住，她抬起眼，看了容音一瞬，那眼神清澈见底，没有委屈，没有质问，只有一丝了然的平静，和更深沉的理解。她顺从地退开，轻声道：“是，娘娘。”

　　她没有步步紧逼，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反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伺候得更加周到体贴，只是那份若有似无的亲昵触碰，消失了。她重新变回了那个沉稳得体、无可挑剔的长春宫掌事宫女。

　　然而，容音却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她发现自己开始怀念那份带着温度的靠近，怀念那双专注望着自己、仿佛自己是她全世界眼眸。魏璎珞的“撤退”，比她的“进攻”更让容音感到不适。

　　就在容音内心挣扎之时，魏璎珞推动的“复宠”计划，也在稳步进行。

　　她不着痕迹地安排了几次皇帝来长春宫时，恰好遇到容音在庭院赏梅，侧影清丽，姿态娴雅；或是“偶然”让皇帝听到宫人议论皇后近日处理宫务如何公允妥帖，赢得人心。她甚至通过巧妙的方式，让皇帝“发现”容音在默默抄写祈福经文，为太后和皇帝祝祷，字字虔诚。

　　皇帝对容音，本就有结发之情，见她逐渐走出阴霾，且行事愈发沉稳大气，心中那点因丧子而产生的隔阂与迁怒，也渐渐消弭。来长春宫的次数明显增多，虽不一定是留宿，但一起用膳、说话的时间长了，帝后之间的关系，呈现回暖之势。

　　容音地位的稳固，对魏璎珞而言至关重要。这不仅是守护容音，也是她复仇的基石。只有容音圣眷不衰，她才能更好地借力。

　　与此同时，针对弘昼的网，也在慢慢收紧。魏璎珞通过隐秘渠道，将一些关于弘昼门下在外不法、以及裕太妃族人倚仗权势的“传闻”，巧妙地散播出去，这些传闻真真假假，却总能精准地传到皇帝耳中。她做得极其小心，所有线索经过多次转手，绝无可能追溯到长春宫，更不可能牵扯到容音。

　　这一晚，皇帝在长春宫用膳，心情似乎不错，多饮了几杯。容音温言劝慰，亲自伺候他漱口醒酒。魏璎珞在一旁安静布菜，低眉顺目。

　　皇帝握着容音的手，带着几分酒意叹道：“容音，近日朝中颇多烦扰，还是在你这里，能让朕静下心来。”他的目光扫过一旁侍立的魏璎珞，随口赞了一句，“你宫里的这个丫头，也很是沉稳得力。”

　　容音微微一笑，尚未答话，魏璎珞已恭敬跪下：“皇上谬赞，奴婢惶恐。一切皆是皇后娘娘教导有方。”

　　她将所有的功劳，不露痕迹地归於容音。皇帝闻言，看向容音的目光更添几分柔和。

　　魏璎珞垂着头，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看，娘娘，我们正在一起，拿回属于您的东西。 而我的心，我的忠诚，您何时才肯真正看见，并……接纳呢？

　　温水仍在慢煮，坚冰之下，已有暗流汹涌。容音看着跪在地上的魏璎珞，又看了看身边带着醉意的皇帝，心中那份因理性而升起的疏远念头，在这一刻，动摇了。

　　或许，在这冰冷的深宫，有些温暖，即便危险，也值得冒险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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