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裂痕微光

　　春寒料峭，连着几日的阴雨，让紫禁城笼罩在一片湿冷的氤氲中。富察容音素来畏寒，这样的天气更是让她觉得筋骨酸痛，连带着心情也有些郁郁。

　　魏璎珞看在眼里，吩咐小厨房日日备着驱寒的姜枣茶，又寻来上好的艾草，在容音就寝前用热水泡开，让她熏蒸手足。这日傍晚，雨势稍歇，容音觉得殿内闷得慌，想开窗透透气。魏璎珞上前将窗推开一条细缝，冷风夹杂着湿气瞬间涌入，容音不由打了个寒颤。

　　“娘娘，风还凉，透透气便好，莫要久吹。”魏璎珞轻声提醒，顺手将一件厚厚的绒毯披在容音肩上。她的动作自然流畅，指尖拂过容音颈侧的肌肤，带着一丝凉意，却莫名让人安心。

　　容音拢了拢毯子，目光落在窗外被雨水洗刷得格外干净的琉璃瓦上，幽幽叹道：“这雨，也不知要下到几时。”

　　魏璎珞站在她身侧，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沉默片刻，忽然道：“娘娘可听过一句俗语？‘春雨贵如油’。这雨虽然恼人，却是在滋养地气，待天放晴，园子里的花草才会长得更盛。有时，看似磨人的境遇，或许正是为了更好的将来。”

　　她的话，总是带着一种超脱眼前困顿的意味。容音微微一怔，转头看向她。魏璎珞并没有看她，依旧望着窗外，侧脸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有些朦胧，那双平日里沉静如水的眸子，此刻却仿佛映着天边最后一丝微光，闪烁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希冀和……坚定？

　　就在这时，一阵疾风猛地灌入，将窗棂吹得哐当作响，也吹翻了书桌上那盏并未固定牢固的青玉笔山。笔山朝着容音的方向倒下，上面的几支毛笔眼看就要砸在她身上！

　　电光火石之间，容音只觉眼前一花，魏璎珞已迅疾地侧身挡在了她面前。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青玉笔山重重砸在魏璎珞抬起的手臂上，随即落在地上，摔成了几瓣。毛笔散落一地。

　　“璎珞！”容音惊呼出声，下意识地抓住了魏璎珞的手臂。

　　魏璎珞闷哼一声，眉头蹙紧，但很快便舒展开来，反过来安抚容音：“奴婢没事，娘娘受惊了。”她试图收回手臂，容音却抓得更紧。

　　“让本宫看看！”容音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急切。她撩起魏璎珞的衣袖，只见小臂上一片明显的红痕，很快便肿胀起来，边缘处甚至泛起了青紫。

　　容音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那触目惊心的伤痕，与她记忆中某个模糊而痛楚的画面重叠——那是永琏小时候不小心磕碰后，她心疼不已的情景。一种混合着心疼、愧疚和某种更深层情愫的情绪，瞬间淹没了她。

　　“怎么这么傻！”容音的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不过是个笔山，砸到本宫又能如何？何苦用手去挡！”

　　魏璎珞看着容音眼中毫不掩饰的心疼和焦急，心中那片冰封的角落，仿佛有暖流涌过，融化了一丝寒意。她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情绪，低声道：“奴婢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不能让它伤到娘娘分毫。”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不是“奴婢职责所在”，而是“不能伤到娘娘分毫”。这是一种超越了规矩和职责的本能守护。

　　容音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她强忍疼痛却依旧挺直的脊梁，看着她手臂上那刺眼的伤痕。所有的克制，所有的分寸，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伸出的手，没有去唤太医，而是轻轻地、极其小心翼翼地抚上了那片红肿。

　　她的指尖微凉，触碰到火辣辣的伤口时，魏璎珞忍不住轻轻一颤。

　　“疼吗？”容音问，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

　　魏璎珞抬起头，撞进容音那双盛满了担忧和柔情的眸子里。这一刻，她仿佛看到了前世那个在她受罚时，偷偷给她送药、眼神温柔的皇后娘娘。积压了两世的委屈、依赖、眷恋，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她不能。

　　她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不疼。”

　　怎么会不疼？

　　容音心中酸涩难当。她不再多言，亲自拉着魏璎珞坐下，命人速传太医，又亲自用冷毛巾为她冷敷。整个过程，她的手一直轻轻握着魏璎珞未受伤的那只手，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传递力量和安慰。

　　明玉闻讯赶来，看到这一幕，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帮忙。殿内灯火通明，太医诊治后，开了活血化瘀的膏药。容音不顾身份，亲自看着魏璎珞敷上药，又仔细叮嘱她好生休息休息，这几日不必当值。

　　魏璎珞没有推辞。她知道，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容音情感防线松动的信号。她安静地接受着这一切，像一只终于被接纳的、收起利爪的兽，偶尔抬眼看向容音时，眼中那份小心翼翼的依赖和不易察觉的孺慕，几乎要让容音的心融化。

　　这一次意外，像一道裂痕，撕开了两人之间那层主仆尊卑的薄纱，让某些潜藏的情感得以窥见天光。

　　夜深人静，魏璎珞躺在耳房的床榻上，手臂上的伤隐隐作痛，心中却是一片奇异的安宁与滚烫。她能感觉到，容音的心，正在向她靠近。

　　然而，沉浸在微妙情感中的魏璎珞并未忘记正事。就在受伤前几日，她通过秘密渠道，终于获得了一条关于姐姐魏璎宁之死的关键线索——当年负责验尸的一个老仵作，似乎并非死于意外，而是在姐姐去世后不久便举家迁离了京城，从此杳无音信。这太巧合了！

　　弘昼，裕太妃…… 魏璎珞在黑暗中握紧了未受伤的手，眼中寒光凛冽。你们掩盖真相的手段，果然狠毒。但既然让我找到了线头，就一定会将你们精心编织的谎言，彻底撕碎！

　　情感是她重活一世的温暖慰藉，而复仇，是她永不磨灭的使命。 两者，她都要牢牢握在手中。

　　长春宫的夜晚，一边流淌着悄然滋生的温情，一边涌动着复仇的暗潮。魏璎珞知道，她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才能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才能让逝者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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