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怪力

　　周振华在齐膝深的清凉河水中缓步移动，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审慎，仿佛脚下并非圆滑的卵石，而是需要仔细感知的猎场疆域。他的目光不再是平常那般平静无波，而是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锐利而专注地扫过每一寸水下可能藏匿生命的角落——摇曳水草的根部、岩石投下的阴影、河底沙泥上细微的凹痕。之前的收获已经颇丰，竹篮里鱼虾欢腾，蟹钳张合，但他似乎并未满足，或者说，这种纯粹的、依靠本能与技艺的捕捞过程本身，对他而言就是一种难得的放松和精神的享受，一种与自然最直接的对话。

　　突然，他的脚步毫无征兆地停住了。如同嗅到气味的猎豹，全身的肌肉在瞬间进入了微妙的预备状态。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前方一片看似平静无奇、水深稍过膝盖、因底部泥沙被扰动而略显浑浊的水域。那里靠近一丛茂密的芦苇根，水底似乎因水流冲刷形成一个小而隐蔽的凹陷坑。在其他村民看来，那里或许只是水流稍缓、光线暗淡的普通地方，并无任何特别之处。但周振华的瞳孔却微微收缩，整个人的气息在瞬间收敛得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外表沉静如水，内里却充满了即将爆发的、惊人的张力。

　　岸上和高红梅站在一起闲聊、时不时看向河里的几个妇人，以及附近几个摸鱼摸累了正坐在石头上歇息、撩水花玩的孩子，最先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停顿和那迥异于前的专注姿态。他们不由自主地顺着他那几乎凝固的视线方向看去，却只看到微微荡漾的水波、芦苇杆的倒影和被搅浑的河水，不明所以。

　　“振华叔在看啥呢？水里有什么宝贝不成？”一个半大小子挠着头，好奇地问旁边的人。

　　“不知道啊，好像那水底下有啥东西？看不出来啊……”另一个妇人眯着眼，努力分辨。

　　“是不是卡到脚了？”有人猜测。

　　只见周振华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弯下了腰，身体重心下沉，膝盖微曲，双臂如同螳螂捕猎般微微向后张开，积蓄着力量，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完美平衡、随时能爆发出雷霆一击的扑击姿态。他的动作轻缓得不可思议，甚至没有惊起一丝多余的水纹，仿佛生怕吓跑水下的目标。

　　下一秒，异变陡生！

　　那片原本只是略显浑浊的平静水面猛地炸开！水花四溅，泥沙翻滚！一道巨大而有力的黑影如同水下发射出的鱼雷，又像是从深渊中挣脱的怪物，携着一股蛮横的力量猛地从芦苇根下的凹陷处窜出，试图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更深、更安全的水域！那身影搅起巨大的浪花和一团浓浊的泥沙雾，其启动速度和爆发力快得惊人，远超之前任何一条鱼！

　　“我的妈呀！好大的鱼！”岸上一直密切关注着的一个汉子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

　　那确实是一条极大的鱼！看那因剧烈动作而翻滚时瞬间露出的宽厚青黑色脊背和那粗壮有力、只是惊鸿一瞥便让人觉得威力十足的尾巴，其长度恐怕远远超过半米！其力道之猛、体积之大，使得它冲撞起的水花和声响如同在河中投下了一块大石，水沫直接溅到了几步之外围观者的身上！这绝对是今晚月亮河滩出现的最大个体，是这片水域当之无愧的“鱼王”级别的存在，不知为何竟也冒险来到了这浅水区，却又在此时被周振华敏锐地发现并惊动！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物吓了一跳，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认为，在这公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突然的爆发下，这条受惊的“鱼王”必然能凭借其恐怖的力量和速度，成功挣脱，逃入深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大黄也警觉地昂起头，朝着那边爆发出威胁性的低沉吠叫，四蹄刨水，似乎想冲过去拦截，但距离稍远，显然已来不及。

　　然而，周振华的反应速度，超越了所有人的思维进程！就在那大鱼凭借本能猛然发动、庞大身躯刚刚窜出浑浊水域、头部即将转向深水的那个电光火石、间不容发的刹那——他的双手，如同早已预判到它的一切行动轨迹，以人类视觉几乎难以捕捉、只能看到一片模糊残影的速度，精准无比地合拢插下！

　　那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抓握，更像是经验丰富的工匠使用钳子进行精准操作！更像是猛禽捕猎时那致命的一啄！

　　他的十指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钢铁铸造的锁扣，在那滑溜无比、覆盖黏液、力量奔涌的鱼身刚刚跃起、旧力已发新力未生的那个最关键瞬间，死死地、精准无比地扣住了鱼鳃后方的要害部位！那里是鱼身体最厚实、也相对容易发力控制且能一定程度上抑制其挣扎的部位，需要对鱼类结构和时机把握有极其精深的理解才能做到。

　　“嗬！”一声低沉而短促、用尽全力的气音从周振华喉间挤出，显示即便对他而言，控制住这个狂暴的大家伙也绝非易事，瞬间用上了巨大的力道。

　　那大鱼骤然遭受这意想不到的致命禁锢，立刻爆发出惊人的、近乎疯狂的求生力量！它意识到自己被捕猎了，开始拼命挣扎！它那强健有力的身躯疯狂地扭动、翻滚，试图利用自身的重量和滑溜的体表挣脱束缚，力量比之前竹篮里任何一条鱼都要大上数倍，甚至十数倍！它那粗壮得像小蒲扇似的尾巴疯狂地、毫无章法地猛烈拍打水面，发出“啪啪”的、如同抡起木棒击打水面的巨响，沉重而骇人！溅起的水花不再是水滴，而是一片片水幕，劈头盖脸地狠狠打在周振华的脸上、胸膛上、手臂上，瞬间就将他大半个身子彻底打湿，水珠顺着他的发梢、下巴不断滴落！那巨大的、野蛮的冲力甚至拖得周振华脚下微微一滑，河底的卵石在他脚下发出“咕噜”的滚动声，他的身体被带得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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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岸上的人们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掐进了掌心都浑然不觉，大气不敢出，仿佛自己也在水中与那巨物角力。这已经不再是抓鱼，这完全是一场纯粹力量、意志与技巧的终极角力！是人与水中猛兽之间最原始、最直接的对抗！

　　周振华的双脚如同老树的根须般死死钉在河底，腰腹核心肌群爆发出惊人的稳定力量，猛地沉腰坐马，稳住下盘。他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肉贲起如丘，一根根青筋如同虬龙般凸现蜿蜒，任凭那鱼如何疯狂挣扎、甩动、试图下潜，那十根手指就如同最坚固的铁钳，死死焊在了鱼身上，纹丝不动！他的脸上溅满了水珠，表情却依旧沉静，只有紧抿的嘴唇和专注至极的眼神透露着他正承受着何等巨大的力量。

　　这场惊心动魄的僵持只有短短几秒钟，但在所有旁观者感受中，却仿佛无比漫长，空气凝固，时间停滞。

　　众人只见周振华深吸一口气，那吸气声在寂静的河边都清晰可闻。他的腰胯猛地一拧，全身的力量仿佛被调动起来，如同汹涌的波涛般从稳稳踩在河底的脚掌传至强健的双腿，过腰腹，最终完全灌注到他那双钢筋铁骨般的臂膀之上！他口中发出一声短促、沉闷而有力的低喝，双臂肌肉瞬间绷紧如花岗岩石！

　　然后，让所有人永生难忘、几乎颠覆认知的一幕发生了！

　　他竟然凭借着这瞬间爆发出的、恐怖的臂力、腕力和腰力，硬生生将那条还在拼命扭动、重量绝对惊人（估计至少有二三十斤）、滑不留手、疯狂挣扎的巨物，从齐膝深的河水中，整个儿地提了起来！是的，完全提离了水面！

　　那鱼彻底离开了赖以生存的水环境，巨大的恐慌和求生欲使其挣扎得更加疯狂剧烈！银亮中带着青黑斑纹的鳞片和湿滑的黏液在皎洁的月光下疯狂闪烁、反光，它粗壮的身体痛苦地弯成弓形，又猛地弹开，那力量强大的尾巴绝望地、带着呼啸风声和四散飞溅的水滴，在空中徒劳地甩动，试图击中什么，却只是徒劳。

　　但这震撼人心的场景还不是结束！

　　周振华并没有像常人捕获大鱼后那样，小心翼翼地将鱼抱回怀里或是勉强拖拽着弄上岸。而是借着将鱼提出水面、利用其自身重量下坠的那股旋转惯性和全身瞬间爆发出的、摧枯拉朽般的惊人力量，双臂肌肉再次膨胀，猛地一甩一抛！

　　那动作充满了某种原始而狂暴的、力量宣泄的美感，简洁、粗暴、有效！仿佛并非农耕文明的捕鱼，而是远古时期与大海巨浪搏斗的渔夫，在展示人类面对自然伟力时的不屈与强悍！

　　那条沉重无比、仍在疯狂扭动的大鱼，就这样被他徒手从河中央，如同投掷链球或甩动流星锤一般，凌空抛起！

　　它在空中划过一道带着无数飞散水珠的、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的、短暂而优美的抛物线，越过短短几米的距离，精准无比地、甚至带着点沉猛霸道力道的，“啪”地一声沉重闷响，不偏不倚地摔落在了高红梅脚边不远处的、干燥柔软的沙地上！落地瞬间，甚至能感到地面微微一震！那鱼落地后还兀自不甘心地剧烈弹跳、扭动了三四下，巨大的鱼尾沉重地拍打着沙地，发出“噗噗”的闷响声，沙土飞扬，但显然已经离开了水域，它的挣扎已是强弩之末，无力回天。

　　整个月亮河滩，陷入了死一般的、极致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像是被集体施了定身法，又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彻底石化了。目瞪口呆、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看着沙地上那条还在做最后微弱挣扎的、堪称庞然大物的鱼，又猛地扭回头，看看河中央那个刚刚完成了这惊世骇俗之举、此刻正缓缓直起身、抬手用湿透的袖子抹去脸上水珠和汗珠的男人。每个人的大脑都仿佛停止了 processing，无法理解刚才亲眼所见的一切。

　　徒手抓住这么大、这么凶猛滑溜的鱼，已是难以置信的神力，需要莫大的勇气、精准的判断和超强的握力。

　　而将这几十斤重、滑不留手、疯狂挣扎、力量恐怖的活物，从齐膝深的河水中，不借助任何工具，纯粹凭借蛮力硬生生提离水面，再像扔一块石头一样抛掷上岸？！

　　这……这得是什么样的怪力啊？！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力气大”的认知范畴！

　　那瞬间从他并不显得特别魁梧雄壮的身躯里爆发出的力量，是碾压性的、是爆炸性的、是近乎非人的、足以让人心生敬畏的绝对力量！

　　好几秒钟死寂般的沉默后，才有人猛地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吸气声都带着颤抖，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彻底变了调：

　　“老……老天爷……我……我刚才眼花了吗？还是撞见河神了？！”

　　“抛……抛上来了？！就这么……扔上来了？！那……那可是活鱼啊！几十斤的活鱼啊！！”

　　“这……这鱼成精了吧？！振华哥这力气……他……他还是人吗？！”

　　“我的娘哎……这简直是楚霸王再世啊！力能扛鼎！不，这比扛鼎还吓人！鼎是死的，这鱼可是活的、滑的、会蹦的啊！！”

　　“怪物……简直是怪物……”有人无意识地喃喃低语，充满了敬畏。

　　高红梅也着实被吓了一大跳，看着脚边那条快有半人长、比她小腿还粗的巨物在沙地上拍打，溅起的沙子都扑到了她的裤脚上。她捂着怦怦直跳的胸口，又是极度的惊喜又是后怕地看着河里那个仿佛没事人一样的丈夫，喃喃自语道：“这家伙……真是……也不怕把鱼摔散了架，或是没扔准砸到人……” 但她说这话时，眼里的那种难以置信、以及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骄傲和自豪，却怎么也藏不住。这一刻，她眼中的丈夫，仿佛披上了一层神话般的色彩。

　　大黄也被这巨大的动静和突然出现的“天降巨鱼”惊得愣了一下，随即跑过去，警惕而又好奇地围着那条大鱼转圈，不停地嗅着，又抬头看看水中的主人，喉咙里发出困惑又兴奋的呜呜声，似乎也在表达它对主人这非比寻常能力的惊讶和臣服。

　　小灰灰更是被那地动山摇般的落地声和那条巨大无比的鱼吓得“嗷呜”一声，彻底躲到了高红梅的身后，只探出一个小脑袋和一只眼睛，怯生生、又充满敬畏地看着沙地上那条让它觉得无比巨大的“庞然大物”，小身子微微发抖。

　　而事件中心的周振华，却仿佛只是随手扔掉了一块碍事的石头。他甩了甩手臂和手上的水珠、黏液，平静地看了一眼岸上那件惊人的战利品，确认鱼只是被摔懵了、并无大碍（他下手极有分寸，力度和落点都控制得恰到好处，既确保了鱼上岸，又不会真的摔坏），便继续将目光投向微微荡漾的河水，神情自若，仿佛在寻找下一个值得出手的目标，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抛，于他而言不过是狩猎过程中一个必要的环节。

　　月光如水，温柔地倾泻下来，笼罩着他独立水中的沉默挺拔身影。河水在他腿边缓缓流淌，试图抚平刚才那场激烈搏斗留下的痕迹。但经过刚才那足以震撼所有人灵魂的一抛，在所有目睹者的心中，这个沉默的、平日里甚至有些不起眼的男人的形象，骤然变得无比高大、神秘、深不可测起来。他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迷雾，让人看不透，却又忍不住心生敬畏。

　　这已不仅仅是抓鱼的技巧或经验，这是力量的绝对展现，是强悍体魄与坚韧意志最直观、最野蛮的宣告，是深深烙印在每个人视觉神经里、永生难忘的一次震撼教育。

　　今夜之后，“周振华徒手抛大鱼”的故事，必将以比风更快的速度，超越之前的所有传闻，成为月亮河村乃至周边村落口口相传、添油加醋、越传越神的最新传奇，成为一个时代性的乡村神话。而他本人，依旧沉默地，站在他的月亮河里，仿佛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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