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赤手空拳抓鱼

　　周振华也准备下河抓鱼去了。

　　这个念头并非一时兴起，也非与爱犬较劲的意气之争，更非贪图那点唾手可得的鱼获。它是在看着大黄接二连三、欢快无比地从波光粼粼的河水中叼回肥硕鲜鱼时，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地从心底浮现出来的。那是一种久违的、被眼前这月夜河滩生机勃勃的丰收景象所悄然触发的闲情逸致，一种深藏于骨子里、渴望亲身融入这片熟悉水域，用肌肤去感受水流清凉、用手掌去触碰鲜活生命的纯粹冲动。仿佛一种古老的狩猎本能，在月光和鱼汛的撩拨下，轻轻苏醒了。

　　他沉稳地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裤腿上的些许草屑。然后，在不远处众人依旧为大黄的神勇而啧啧称奇的背景音中，他开始不紧不慢地、极其认真地卷起裤腿。粗糙而灵巧的手指将灰色的裤管一层层、一丝不苟地向上卷，一直卷到膝盖以上，露出他那双长年累月劳作、风吹日晒而形成的结实有力、肌肉线条分明、宛如铜浇铁铸般的小腿。

　　接着，他弯下腰，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态度，将脚上那双半旧却刷洗得干干净净的黑色布鞋脱下，鞋尖对着鞋尖，整整齐齐地并排放在岸边一处干燥平坦的沙地上。又仔细地褪下了那双厚实的棉纱袜子，卷好塞进鞋窠里。顿时，一双宽厚、足趾粗壮、足底布满厚厚茧子、每一寸肌肤都写满劳作的艰辛与力量感的脚掌，踏在了微凉而粗糙的河滩沙石上。这双脚，踩过田埂泥泞，踏过山路崎岖，如今，即将再次感受月亮河沙底的温润与河水的沁凉。

　　众人原本还沉浸在对大黄的惊叹和自家捕鱼收获的喜悦中，此刻看到周振华这番突兀又郑重的举动，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聚焦到他身上，脸上纷纷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空手？他要空手下河？

　　“振华哥，你这是……？”一个离得近、正拿着捞网试图围堵鱼群的年轻后生忍不住开口问道，眼神里满是好奇和不解。他们手里都拿着各式工具——长长的竹竿捞网、自制的钓鱼竿、甚至有人拿着洗菜用的筲箕，哪有像周振华这样，赤手空拳、连个最简单的网兜都不带，就要下河抓鱼的？这月亮河的鱼虽说今晚像是被施了魔法般聚集浅滩，异常活跃，但也滑溜刁钻得很，徒手去抓？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是啊振华，鱼都精得很！看着多，可都藏在深水坑、水草根和石头底下猫着呢，空手可不好抓！”另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把式也扯着嗓子喊道，带着善意的提醒。

　　“起码拿个网子兜一下啊！哪怕是个麻袋呢！”有人跟着附和。

　　周振华对周围七嘴八舌的议论和好意提醒恍若未闻，脸上依旧是那副惯常的、平静无波的表情，仿佛外界的声音都被那潺潺的流水声隔绝开了。他只是微微活动了一下脚踝和十趾，适应了一下河滩上那些被水流冲刷得圆润光滑的鹅卵石硌在脚底的触感。然后，便毫不犹豫地迈开了步子，沉稳地踏入了清凉的河水之中。

　　“哗——”冰凉的河水温柔地漫过他坚实的脚背、脚踝，继而向上包裹住他肌肉结实的小腿，带来一阵沁人心脾的舒爽凉意，驱散了夏夜最后的余热。他走得很稳，每一步都踩得实实在在，水流在他腿边分开，形成小小的漩涡，却又几乎没有溅起多大水花。他就这样空着双手，袒露着小腿，一步步走向稍深一些、水草更为丰茂、光影也更加幽暗难测的水域，那里，倒映着的星光月色被水流揉碎，仿佛藏着无数秘密。

　　岸上和水里的人们都不由自主地放缓甚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好奇地、带着些许难以置信的情绪，追随着这个赤手空拳走入河心的男人。就连大黄也暂时停止了它高效的捕鱼作业，站在齐腿深的水里，湿漉漉的脑袋歪向一边，一双聪慧的眼睛不解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尾巴轻轻摇摆，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似乎也在好奇主人这不同寻常的举动意欲何为。小灰灰更是有样学样，以为这是什么新的游戏，屁颠屁颠地就想跟着往深水区冲，被一直留意着的高红梅眼疾手快地笑着弯腰一把捞了回来，紧紧抱在怀里，轻轻点着它的鼻子嗔怪道：“小笨蛋，你那点本事可别去给你爹添乱，老实待着。”

　　周振华在一片水草丰茂、水流相对平缓的回水湾前停住了脚步，水深大约及膝。他微微垂下眼帘，目光沉静地落在因他站立而微微荡漾的水面上。那一刻，他整个人的气息仿佛瞬间改变了。不再是那个沉默的农家汉子，而像一位经验老到的猎人进入了狩猎状态。他的眼神变得异常深邃和专注，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那粼粼波光、摇曳水草和幽暗的水体，直接洞察到水下每一个细微的动静，每一片鳞片的闪光，每一根触须的摆动。他挺拔的身姿微微前倾，保持着一种既能瞬间爆发又能持久稳定的姿态，呼吸变得沉静而绵长，几乎与周围流水的节奏、风吹水草的沙沙声融为了一体。他不再是岸上的旁观者或参与者，他本身就是这月夜河滩生态系统的一部分。

　　忽然，毫无预兆地，他动了！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如同潜伏水底已久的鳄鱼发现了猎物，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只见他的右臂肌肉瞬间绷紧，以肩关节为轴，带动小臂和手掌，如同蓄满力量的弹簧猛然释放，快如闪电般猛地插进水中！手臂破开水面时竟异常精准而灵巧地避开了纠缠茂密的水草丛，直刺水底某处看似毫无异常的阴影！

　　“哗啦！”一声清脆而有力的水响，打破了短暂的静谧！

　　等他的手臂迅捷地从水中抬起时，那骨节分明、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掌之中，赫然紧紧握着一条正在拼命扭动挣扎、鱼鳃急促开合、鳞片在皎洁月光下不断闪烁跳跃着银光的大鲫鱼！那鱼个头着实不小，尾巴用力地、啪啪作响地拍打着他肌肉虬结的手腕和小臂，水珠四溅，却根本无法挣脱那五根如同铁钳般牢牢锁住它鳃后要害的手指！

　　整个河滩，再次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水流声和那条鱼挣扎拍打的声音格外清晰。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嘴巴无意识地张开，比刚才看到大黄精准捕鱼时还要震惊数倍！空气仿佛凝固了。

　　徒手！真的是徒手！就这么一下！精准、迅猛、一击必中！仿佛他不是在捕捉一条滑溜机警的活鱼，而是早已知道那鱼确切地藏在哪个位置，只是从容地伸手下去将它捡起来一样！这怎么可能？！那鱼是傻的吗？就呆在原地等着他来抓？还是说他有什么魔力？

　　周振华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得意的表情，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如同弯腰捡起一根柴火般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握着那条仍在奋力挣扎的鲫鱼，转身，稳健地走上岸，来到高红梅身边，将鱼干脆利落地扔进了她脚边的那个原本装螺蛳的大竹篮里。鲫鱼落入篮中，不甘心地剧烈扑腾着，溅起些许水花。

　　他甚至没有多看那鱼一眼，也没有理会周围那些几乎要凝固在他身上的目光，只是再次沉默地转身，重新踏入河水之中，目光继续扫视着水面，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这一次，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一般，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在他身上，屏息凝神，生怕错过接下来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他们倒要看看，刚才那一下究竟是惊人的运气，还是……

　　只见周振华走向几块半淹没在水中的、长满青苔的大石头旁。他弯下腰，动作变得轻缓而谨慎，一只手如同探针般，极其缓慢地、几乎是温柔地伸入石头下方那幽暗的阴影缝隙里，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他的指尖仿佛拥有了独立的视觉和触觉，在水下细致地探查。岸上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几秒钟后，他的手臂再次抽出水面时，手指间竟然灵巧地夹着两只还在疯狂张牙舞爪、奋力曲卷身体、试图用它们那对有力的大钳子反抗的大青虾！虾身近乎透明，带着一抹青灰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鲜活生猛，钳子徒劳地开合着。

　　他将这两只意外的收获也稳稳地放入篮中，与那条鲫鱼作伴。

　　接着，他仿佛进入了某种状态，像是在自家院子里闲庭信步般，在浅水区看似随意地移动着。他的每一次出手都绝不落空，但方式却又各不相同。有时是如同第一次那般迅疾如电的直插，精准地命中藏匿在水草根部的鱼儿；有时是缓慢而深入的摸索，从石缝、泥洞里掏出躲藏的虾蟹；有时甚至只是看似随意地在水草丰茂处快速一抄手，就能精准地将一条受惊窜出的鱼儿拦获；还有一次，他甚至只是静静地站在齐膝深的水里，等待了片刻，然后猛地弯腰，从水里抓起一只似乎是因为受惊而慌不择路、竟然爬到他脚边来的肥硕河蟹！

　　一条条肥美的鲫鱼、银光闪闪的白条、金鳞赤尾的鲤鱼拐子，一只只活蹦乱跳、晶莹剔透的青虾草虾，还有那只张牙舞爪的河蟹……都毫无悬念地、接二连三地成了他的俘虏，被精准而稳定地投入岸边的竹篮中。那竹篮很快变得拥挤不堪，里面鱼跳虾蹦，蟹爪划拉，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大丰收景象。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花哨，甚至带着一种返璞归真的简洁和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仿佛他不是在紧张地捕捉，而是在从容地捡拾水中的落叶。那种对水下环境了如指掌的洞察力、对猎物行为精准的预判、以及那快慢由心、刚柔并济的出手速度，简直匪夷所思！他好像完全知道鱼虾们会如何躲藏、向哪个方向逃窜，能清晰地感知水流的每一丝变化，水草和石头的每一个可能藏匿生命的角落。

　　岸上和水里的人们，已经从最初的极度震惊，逐渐转变为一种近乎麻木的钦佩和叹服。他们看看自己手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忙活半天才抓到一点点的可怜收获，再看看周振华那仿佛自带吸鱼器一般、每次抬起都不落空的双手，以及高红梅脚边那迅速变得琳琅满目、热闹非凡的竹篮，只能发出无奈的苦笑和由衷的、近乎呻吟般的感慨。

　　“服了……我是真服了……”有人喃喃自语，摇了摇头。

　　“振华哥这手……怕是长了透视眼吧？”年轻人使劲揉着眼睛。

　　“这哪是抓鱼啊，这分明是鱼虾排着队往他手里跳啊！”老把式咂摸着嘴，一脸不可思议。

　　“怪不得他空手就下来了……这对人家来说，真跟捡没啥区别……咱们这网子竿子的，倒像是摆设了……”

　　就连大黄，看着主人不断往篮子里添加着种类繁多、数量惊人的战利品，似乎也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和激励，更加卖力地在水中来回巡弋起来，时不时也能叼起一两条鱼，放到周振华脚边，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和谐的、父子联手的捕鱼竞赛，尽管胜负早已毫无悬念。

　　月光如水，温柔地洒在周振华沉默而专注的身影上，照亮了他那古铜色的、淌着水珠的臂膀，也照亮了那双仿佛被河神赋予了魔力、能在水中精准捕捉生命的手。他赤着脚，挽着裤腿，在星河倒映、碎银流淌的河水中从容行走、出手如电。这原始而充满力量、精准如艺术般的一幕，深深地烙印在了今晚所有月亮河滩村民的记忆之中，成为了又一个关于周振华的、近乎传奇的、令人津津乐道又百思不得其解的谈资。

　　他不需要任何渔网钓竿，因为他自己，就是这片月亮水域最顶尖、最致命的猎手。河水是他的猎场，月光是他的灯盏，而他那双看似普通的手，便是无往不利的狩猎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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