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蝴蝶与花

　　下午四点

　　夕阳透过窗户，把活动室切割成明暗两半。

　　一半在光里，一半在影里。

　　就像他们现在的心情。

　　美香坐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创可贴。

　　淡粉色的，印着小熊图案。

　　昨天帮齐藤家搬家时割伤的。

　　伤口很小，早就不疼了，但她没有撕掉创可贴。

　　因为这是昨晚新二帮她贴上的。

　　“美香前辈，你还好吗？”

　　山田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

　　“我很好。”

　　“你一直在看门口。”

　　“在等新二君吗？”

　　美香的脸微微发烫：

　　“没有，我只是……”

　　话音未落，脚步声从走廊传来。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门被推开。

　　神永新二站在门口。

　　逆光让他的轮廓有些模糊，但还是能看清。

　　他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一个大约两岁的男孩。

　　银色的头发，红色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人。

　　皮肤很白，五官精致得……不太真实。

　　像洋娃娃。

　　或者……天使。

　　“那是……”

　　渡边的声音最先响起：

　　“孩子？”

　　所有人都盯着那个小小的身影。

　　“爸爸。”

　　“他们是谁？”

　　爸爸。

　　这两个字像炸弹一样在活动室里爆炸。

　　啪。

　　田中手里的笔掉在地上。

　　山田猛地站起来。

　　渡边从角落里抬起头，眼睛瞪得像铜铃。

　　美香手里的纸鹤被无意识地捏碎。

　　“爸……爸爸？”

　　“他叫你爸爸？”

　　神永新二走进房间。

　　他轻轻调整了一下薰的位置，让他坐得更舒服。

　　“神永薰。”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我的儿子。”

　　“等等等等！”

　　“新二君，你才十七岁！”

　　“这、这孩子看起来都三岁了！”

　　“你十五岁就有孩子了？！”

　　其他人也炸了：

　　“不可能吧？”

　　“这是什么情况？”

　　“母亲呢？”

　　“你结婚了？”

　　“还是……”

　　喧嚣的声音让薰被吓到了。

　　他更用力地抱紧新二的脖子，把脸埋进他的颈窝。

　　神永新二立刻意识到了。

　　他的手轻轻拍着孩子的背。

　　“不怕。”

　　“他们是爸爸的朋友，只是太惊讶了。”

　　“坏人吗？”

　　薰小声问。

　　“不是。”

　　“他们是好人。只是声音大了点。”

　　薰慢慢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房间里的人。

　　“真的？”

　　“真的。”

　　新二肯定地说：

　　“他们和爸爸一起，想让世界变得更好。”

　　“这样薰就不会害怕了吗？”

　　“对。”

　　薰想了想，然后对着大家挥了挥小手：

　　“你们好。”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了。

　　美香第一个反应过来：

　　“你、你好……”

　　“孩子的母亲呢？”

　　山田小心地问：

　　“她在哪？”

　　神永新二沉默了一瞬。

　　“两年前，薰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

　　“我成为了他的监护人。”

　　“所以我就是他的父亲。”

　　“血缘关系呢？”

　　有人问。

　　“那种东西不重要。”

　　房间再次陷入沉默。

　　“爸爸。”

　　薰小声说，打破了沉默：

　　“我饿了……”

　　“那我们去吃饭好吗？”

　　“要吃汉堡！”

　　“昨天吃过了，今天换别的。”

　　神永新二很自然地拒绝。

　　“可是……”

　　薰的眼睛立刻湿润了，嘴巴开始撇。

　　“可以加一个小布丁。”

　　神永新二让步。

　　“耶！”

　　“爸爸最好了！”

　　“一起去吧。”

　　神永新二看向其他人：

　　“我请客。”

　　众人面面相觑。

　　“走吧。”

　　美香第一个站起来。

　　其他人陆续站起来。

　　“那里！”

　　田中指着街角的居酒屋。

　　“那里不让孩子进。”

　　神永新二摇头：

　　“而且烟味太重。”

　　“那……这家？”

　　山田指着一家拉面店。

　　“太咸了，薰不能吃。”

　　最后他们选了一家家庭餐厅。

　　进门的瞬间，服务员看到薰，立刻笑容灿烂：

　　“欢迎光临！需要儿童椅吗？”

　　“需要，谢谢。”

　　神永新二礼貌地点头。

　　他向服务员要了儿童椅，动作熟练地把薰放进去。

　　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勺子，卡通图案的，明显是薰专用的。

　　“爸爸，我要小熊的！”

　　薰指着服务员拿来的围兜。

　　“好，小熊的。”

　　神永新二给他系上围兜。

　　然后开始点餐：

　　“儿童套餐，不要辣椒，不要芥末，温度适中。”

　　“汤不要太烫，蔬菜切小块。”

　　“鸡蛋要全熟。”

　　“布丁留到最后。”

　　食物很快上来了。

　　神永新二先尝了尝温度，然后把面包撕成小块，把汤吹凉。

　　“爸爸，我自己吃！”

　　薰挥舞着小勺子，一脸认真。

　　“好，薰真棒，慢慢吃，不着急。”

　　美香看着这一幕，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温暖的。

　　酸涩的。

　　还有一点……羡慕？

　　“你一个人照顾他多久了？”

　　她小心地问。

　　“两年多。”

　　“你怎么能一边上学一边……”

　　神永新二一边帮薰夹菜一边说：

　　“早上在公司和其他孩子玩。”

　　“下午四点接回来。”

　　“晚上呢？”

　　“一起睡。”

　　“他怕黑，半夜会做噩梦。”

　　“爸爸会唱歌。”薰突然插嘴，“唱星星的歌。”

　　“薰，先咽下去再说话。”

　　神永新二轻声提醒。

　　“唔。”薰乖乖地咽下食物，然后继续：

　　“爸爸唱歌，薰就不怕黑了。”

　　“你会唱摇篮曲？”

　　神永新二有点不自在：

　　“听着学来的。”

　　“唱来听听？”

　　田中起哄道。

　　“不要。”

　　神永新二果断拒绝。

　　薰却拍起小手：

　　“要！薰想听！”

　　神永新二看着薰期待的眼神，叹了口气。

　　然后，他轻声哼起来：

　　“さくら さくら 夜のまにまに（樱花啊樱花 在夜色中摇曳）

　　风铃の音が 星を连れてくる（风铃的声音 带来满天繁星）

　　声音很轻，很温柔。

　　完全不像平时开会时冷静理性的神永新二。

　　渡边放下筷子。

　　他盯着新二，眼神复杂：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们？”

　　神永新二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他：

　　“你们想听真话吗？”

　　“当然。”

　　“我不确定你们能理解。”

　　“理解什么？”

　　“理解为什么一个十七岁的人，会选择承担这样的责任。”

　　“理解为什么我要同时做那么多事。”

　　他看向所有人：

　　“理解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战斗。”

　　“抗议失败了。”

　　“齐藤的父亲还是死了。”

　　“什么都没改变。”

　　“那些坐在玻璃塔里的人还在那里。”

　　“那些不公平的规则还在运作。”

　　“你们觉得这一切毫无意义。”

　　“但齐藤君还活着，他的母亲还活着。”

　　“你们还活着，薰还活着。”

　　“这就是意义。”

　　“让他们能继续活着。”

　　“继续呼吸。”

　　“继续做梦。”

　　“继续相信明天会更好。”

　　美香的眼眶红了。

　　不是因为悲伤。

　　而是因为……终于理解了什么。

　　“所以……”

　　山田轻声说：

　　“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不只是他。”

　　神永新二摇头：

　　“是为了所有像他一样的人。”

　　“所有失去了父母的孩子。”

　　“所有被这个世界伤害的人。”

　　“所有还相信世界可以更好的人。”

　　“爸爸。”

　　薰指着窗外，。

　　“鸟……”

　　“嗯？”

　　神永新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窗外，一只麻雀站在电线上。

　　“对，是麻雀。”

　　“它在找虫虫吗？”

　　“也许在找食物给宝宝吃。”

　　“像爸爸给薰找好吃的？”

　　“对，就像爸爸照顾薰，麻雀妈妈照顾小麻雀。”

　　“那小麻雀的爸爸呢？”

　　这个问题让新二愣了一下。

　　“也在照顾它们。”

　　“真好。”薰满足地靠在新二怀里，“薰有爸爸，小麻雀也有爸爸。”

　　这段简单的对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明天是周六。”

　　神永新二突然说：

　　“我想带薰去个地方。”

　　“伊豆的一个山村，来回要四个小时。”

　　“为什么？”

　　田中问。

　　“因为……”

　　神永新二看着薰：

　　“因为薰需要看看真正的天空和土地。”

　　他转向其他人：

　　“你们也需要。”

　　“爸爸，我们要去看虫虫吗？”

　　薰的眼睛亮起来。

　　“还有花和蝴蝶。”

　　“比图画书里的蝴蝶漂亮吗？”

　　“真的蝴蝶永远比图画书里的漂亮。”

　　神永新二肯定地说。

　　“耶！”

　　薰拍起小手：

　　“要看蝴蝶！”

　　美香第一个表态：

　　“我去。”

　　她想看新二和薰在自然中的样子。

　　想看他们追蝴蝶时的笑容。

　　想看……那个不戴面具的神永新二。

　　“我也去。”

　　“算我一个。”

　　“还有我。”

　　一个接一个，最后所有人都决定同行。

　　薰趴在他肩上，打了个哈欠。

　　“爸爸，我困了。”

　　“那我们回家吧。”

　　“嗯。”薰的声音越来越小，“爸爸，明天真的有蝴蝶吗？”

　　“真的。”

　　“比东京的蝴蝶漂亮吗？”

　　“东京没有蝴蝶，薰。”

　　“为什么？”

　　“因为蝴蝶需要花，而东京的花都是假的。”

　　“那我们去看真的花。”

　　“好。 ”

　　夜幕降临。

　　街灯一盏盏亮起。

　　神永新二抱着薰走在回家的路上。

　　其他人已经各自散去。

　　只有美香还跟着。

　　“我……我送你们到车站。”

　　她找了个借口。

　　“谢谢。”

　　神永新二点头。

　　三个人走在安静的街道上。

　　薰已经完全睡着了，小手抓着新二的衣领，发出轻微的鼾声。

　　“新二君。”

　　美香突然说。

　　“嗯？”

　　“你……”

　　她犹豫了一下：

　　“你会累吗？”

　　“会。”

　　神永新二很诚实地说。

　　“那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可以替我做这些事。”

　　“如果我不做，谁来做？”

　　“可是你才十七岁……”

　　“年龄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些事情必须有人去做。”

　　“哪怕很累。”

　　“哪怕很难。”

　　美香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

　　“为什么哭？”

　　神永新二有些慌张。

　　“我不知道……”

　　美香擦着眼泪：

　　“我只是觉得……觉得你太……”

　　她说不下去了。

　　因为不知道该用什么词。

　　太傻？太天真？太理想主义？

　　还是……

　　太温柔？

　　“到了。”

　　神永新二在车站停下：

　　“谢谢你送我们。”

　　“不、不客气。”

　　“那……明天见？”

　　“明天见。”

　　神永新二抱着薰走进站台。

　　美香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

　　电车上。

　　薰醒了，揉着眼睛：

　　“爸爸，到家了吗？”

　　“快了。”

　　神永新二帮他理了理头发：

　　“再睡一会儿。”

　　“不困了。”

　　薰摇摇头：

　　“爸爸，今天的大姐姐很好。”

　　“哪个大姐姐？”

　　“那个哭了的。”

　　薰认真地说：

　　“她看爸爸的眼睛，亮亮的。”

　　神永新二愣了一下。

　　“薰，你……”

　　“薰知道啊。”

　　薰理所当然地说：

　　“她喜欢爸爸。”

　　“爸爸也喜欢她吗？”

　　“我……”

　　神永新二想了想：

　　“还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

　　“因为爸爸现在还有很多事要做。”

　　“什么事？”

　　“让世界变得更好的事。”

　　“变好了，爸爸就可以喜欢她了吗？”

　　这个问题让神永新二沉默了。

　　“也许吧。”

　　“也许等世界变好了，爸爸就可以……”

　　就可以拥有普通人的幸福。

　　但他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知道，那一天可能永远不会到来。

　　与此同时，美香走在回家的路上。

　　脑海中反复播放着今天的画面。

　　她停下脚步，看着自己手指上的创可贴。

　　小熊图案。

　　原来是薰用的。

　　原来新二随身带着给孩子用的创可贴。

　　原来他做了那么多事，却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

　　原来……

　　她爱上了一个永远不会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人。

　　爱上了一个把所有人的需要都放在自己前面的人。

　　爱上了一个可能永远不会注意到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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