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8集:病榻托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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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阳宫的药味浓得化不开,像是浸了陈年苦胆的棉絮,丝丝缕缕钻进鼻腔,缠得人喘不过气。秦孝公嬴渠梁躺在宽大的龙榻上,锦被下的身躯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卷走,脸色蜡黄如深秋枯纸,连嘴唇都泛着青灰。他的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每一次起伏都带着令人心惊的滞涩,胸口那点微弱的起伏,成了这座宫殿里最牵动人心的脉象。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药炉里炭火偶尔爆出的细碎声响,还有侍立在角落的宫女太监们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青铜灯盏里的油脂燃得很慢,昏黄的光线下,梁柱上雕刻的虬龙仿佛也敛了威势,沉默地俯瞰着榻上这位将秦国从泥沼中拽出来的君主。殿外的老槐树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里摇晃,时不时敲打着雕花窗棂,发出“笃、笃”的轻响,那声音在此时听来,竟像极了老世族们藏在暗处的脚步声,带着蠢蠢欲动的试探,一步一步逼近这风雨飘摇的权力中心。

  商鞅一身玄色朝服,端端正正地跪在榻前的冰凉地砖上。朝服的料子挺括,却掩不住他微微颤抖的肩头。他素来是沉稳果决的,在朝堂上舌战群儒时不曾慌过,在渭水边监斩七百乱法者时不曾软过,可此刻望着榻上气息奄奄的君主,他袖口早已被无声滑落的泪水浸湿,连带着手腕处的衣料都沉甸甸的。

  “君上,”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哽咽,“新法推行已历十载,秦东出函谷,西收河西,南拒楚魏,北服戎狄,粮仓里的粟米堆成了山,武库里的戈矛亮得能照见人影。各县的编户齐民越来越多,阡陌间的耕牛壮得像小山,您看,咸阳城的城墙又加高了三尺,渭水边的新船坞里,正造着能载百人的楼船……”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在给孝公数算家底的孩子,“秦已非昔日之秦,您亲手播下的火种,早已成了燎原之势,您定能亲眼见它根深叶茂,看秦国踏平六国,一统天下。”

  孝公的眼皮动了动,像是被这熟悉的声音唤醒。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曾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浑浊得像蒙了层雾,却在落在商鞅身上时,努力聚起了一点微光。他枯瘦的手从锦被里伸出来,指节突出如老树根,颤巍巍地抓住商鞅的手腕。那手凉得像冰,力气却出奇地大,攥得商鞅生疼,仿佛要将自己最后的力气都灌注到这一握里。

  “卫鞅……”孝公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醒,“我……时日无多了。”刚说几个字,他便剧烈地咳了起来,胸口起伏得厉害,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侍立一旁的太医赶紧上前,用银匙喂了些参汤,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气,喘息着道:“太子驷……年幼,性子刚愎,当年在封地就敢私放乱法的门客,这些年虽在边境历练,可骨子里的执拗没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顶,像是能穿透砖瓦看到那些盘踞在暗处的阴影:“老世族们……恨新法入骨,恨你入骨,我在一日,他们不敢动,可我若去了……”他的声音里满是忧色,“我最担心的,是这变法的火种,被他们一把火烧了去,秦国好不容易挣来的路,又要退回从前的泥沼里……”

  “臣万死不辞!”商鞅猛地伏下身,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地砖的寒意透过额头传来,却让他更加清醒。“臣蒙君上知遇之恩,得以在秦施展抱负,新法早已与臣的性命融为一体。”他抬起头,眼眶通红,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臣在此立誓,必护新法如护性命,辅佐太子稳固秦国,若有半点差池,任凭国法处置,死而无憾!”

  孝公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那抹亮色转瞬即逝,随即又凝起更深的忧色。他侧过头,用尽全身力气扬声道:“公孙贾……”

  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步一顿,带着军人特有的韵律,在寂静的宫道里格外清晰。片刻后,禁军统领公孙贾一身玄色甲胄出现在殿门口,甲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却掩不住他凝重的神色。他大步跨进殿内,单膝跪地,甲胄与地砖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动作利落而恭敬:“臣在。”

  公孙贾是秦军中的老人,从孝公继位时就执掌禁军,多年来沉稳可靠,是孝公最信任的武将之一。他脸上刻着风霜,眼神锐利如刀,此刻望着榻上的孝公,眼底也藏着难掩的痛惜。

  “你掌禁军多年,忠勇可鉴。”孝公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风中摇曳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我给你……一道密令。”他示意侍立的内侍递过早已写好的绢帛,“自今日起,禁军……只听你调遣,不受任何人节制,包括太子。”

  公孙贾的身体微微一震,猛地抬头看向孝公,眼中满是震惊。禁军是守护王宫的最后一道屏障,历来由君主直接掌控,此刻孝公竟将这权力全然交给他,其中的信任与托付,重逾千斤。

  “若有任何人……敢借国丧作乱,或妄图废除新法,串联老世族谋逆……”孝公喘了口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可先斩后奏,不必请示任何人。”

  公孙贾双手接过那卷泛黄的绢帛,密令上盖着鲜红的秦王印玺,墨迹尚未完全干透。他将密令小心翼翼地折好,藏入贴身处的甲胄内侧,那里紧贴着心口,能感受到绢帛传来的微凉触感,更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臣遵旨!”他再次重重叩首,额头抵地,声音铿锵有力,带着金戈铁马的决绝,“臣公孙贾,以颈血护新法,以性命卫秦国,若有负君上所托,天地共诛!”

  孝公望着殿顶的梁柱,那里雕刻着秦国历代先君的功绩,他的目光在那些斑驳的纹路上游移,像是在与先祖对话。过了许久,他才喃喃道:“秦国要强,就不能回头啊……一步都不能……”话音未落,他的头微微一侧,便昏沉睡去,只有胸口那微弱的起伏还在证明他尚在人间。

  商鞅缓缓起身,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孝公的沉睡。他与公孙贾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如山的压力。商鞅的眼神锐利而坚定,那是变法者与生俱来的锋芒;公孙贾的目光沉毅而果决,那是军人直面战场的冷静。

  空气中的药味似乎更浓了,混杂着无声的硝烟味。老世族的脚步声还在窗外徘徊,而他们的战场,早已从朝堂蔓延到这方寸病榻之间。一场没有刀光剑影,却关乎秦国生死存亡的仗,已在这寂静的宫殿里,悄然打响。

  商鞅轻轻掖了掖孝公身上的锦被,转身看向公孙贾,低声道:“公孙将军,宫禁之事,便拜托了。”

  公孙贾颔首,甲胄轻响:“商君放心,禁军上下,皆是新法培育出的锐士,断不会让宵小之辈得逞。”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寝殿,殿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将那浓重的药味和沉睡的君主一同留在了里面。殿外的寒风卷着沙尘掠过,光秃秃的槐树枝桠又一次敲打窗棂,这一次,商鞅和公孙贾都没有回头。他们知道,从踏出这扇门开始,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每一剑都必须精准狠厉,因为他们守护的,不仅是一位垂死的君主,更是一个国家的未来。

  商鞅回到相府时,天已近黄昏。相府的门吏见他归来,欲言又止,只低声说景监大人已在书房等候多时。商鞅点点头,径直走向书房,脚步虽有些疲惫,却依旧稳健。

  推开书房门,景监正背着手站在窗前,望着院子里那棵与宫中老槐树相似的树木。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带着忧色:“君上……情形如何?”

  景监是商鞅入秦的引荐者,也是变法最坚定的支持者,两人多年来不仅是同僚,更是知己。商鞅在他面前不必掩饰,他走到案前坐下,揉了揉眉心:“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景监的肩膀垮了一下,沉默片刻,才道:“老世族那边有动静了。方才收到密报,甘龙、杜挚今日召集了十多位宗室元老,在甘府密谈了一个下午,府外的护卫比往日多了三倍,连家仆都不准随意进出。”

  商鞅端起案上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他们在等,等君上宾天的那一刻。”他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如刀,“还等什么?”

  “等一个由头。”景监走到案前,压低声音,“密探说,他们似乎在联络公子虔。”

  商鞅的眉头猛地一蹙。公子虔是太子驷的伯父,当年因触犯新法被处以劓刑,从此闭门不出,多年来从未参与过朝堂之事。可他毕竟是宗室重臣,在军中也有不少旧部,若是他被老世族说动,对太子、对新法来说,都是极大的威胁。

  “公子虔这些年深居简出,对新法的恨意从未消减,甘龙他们找他,无非是想借他的身份,拉拢宗室,动摇太子。”商鞅手指轻轻敲击着案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他们还做了什么?”

  “散布流言。”景监的声音更沉了,“市井间已经有传言,说太子早就对商君不满,继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废除新法,恢复旧制,还说……要为公子虔报仇。”

  商鞅冷笑一声:“手段倒是不新鲜。想用流言动摇民心,逼太子表态,若是太子应对失措,他们正好顺水推舟,说太子无德,不配继位。”他站起身,走到窗前,与景监并肩而立,“看来,我们不能等了。”

  “商君打算如何?”景监问道。

  “先稳住民心。”商鞅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传我命令,各县令立刻张贴告示,重申新法不变,凡造谣者,依律严惩。另外,让内史清点府库,明日起,向咸阳周边的灾民发放粮食,就说是君上的意思,让百姓知道,新法不仅要行,还要让秦民过得更好。”

  “好。”景监点头应下,“那宗室那边……”

  “宗室那边,我亲自去走一趟。”商鞅道,“当年支持变法的几位老臣,如今虽退居二线,却仍有威望,我去拜访他们,让他们在宗室中稳住阵脚。至于公子虔……”他顿了顿,“派人盯着甘府和公子虔的府邸,若有异动,立刻回报。”

  景监领命而去,书房里又恢复了寂静。商鞅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想起病榻上孝公那双浑浊却依旧担忧的眼睛,心中默念:君上放心,卫鞅定不辱使命。

  与此同时,甘府的密室里,灯火通明。甘龙端坐在主位上,须发皆白,脸上却泛着异样的红光。杜挚坐在他下手,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眼神闪烁。在座的都是宗室元老和旧贵族,一个个面带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新法崩塌的那一天。

  “诸位,”甘龙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透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方才收到消息,君上已是油尽灯枯,恐怕就在这几日了。”

  密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有人难掩喜色,低声议论起来。

  “肃静。”甘龙抬手,密室立刻安静下来,“君上在一日,商鞅那竖子便有靠山,如今靠山将倾,正是我等恢复祖制的大好时机!”

  “甘大人说的是!”一个穿着锦袍的宗室子弟站起身,“那商鞅害得我等失去封地,子弟不得入仕,早就该除了!只是……太子那边,真如流言所说,会支持我们吗?”

  杜挚冷笑一声:“太子年幼时,便因商鞅新法,被流放边境多年,连太傅都被割了鼻子,这份恨,他能忘?再说,他刚继位,根基未稳,总要依靠宗室才能站稳脚跟,废除新法,拉拢我们,是他唯一的选择。”

  “可公孙贾手握禁军,那是商鞅的人,万一他从中作梗……”又有人担忧道。

  甘龙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公孙贾虽是武将,却也知趋利避害。只要太子表了态,他一个禁军统领,敢违抗君命?再说,我们也不是没有准备。”他看向坐在角落的一个黑衣人,“黑林沟的人,已经到了咸阳城外,只要我们一声令下,便能里应外合。”

  那黑衣人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还有公子虔那边……”杜挚问道。

  “我已经派人与他接洽。”甘龙道,“他虽闭门不出,但对商鞅的恨意,比我们任何人都深。我许他,只要新法废除,便恢复他的爵位,还给他风光体面,他没有理由拒绝。”

  密室里的气氛越发热烈,仿佛胜利就在眼前。甘龙看着众人兴奋的模样,端起茶杯,心中却掠过一丝不安。他总觉得,商鞅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可转念一想,孝公一死,商鞅便是无根之萍,再厉害的角色,没了靠山,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呷了口茶,将那点不安压下去,朗声道:“诸位,耐心等待,不出三日,必有好消息!到那时,我等便可重掌朝政,恢复秦国旧制,让那些泥腿子知道,谁才是秦国真正的主人!”

  密室里爆发出一阵附和的笑声,笑声透过厚重的墙壁传出去,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而咸阳宫的寝殿里,秦孝公依旧沉睡着。太医们守在殿外,面色凝重地商议着药方,却都知道,能做的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侍立的宫女轻轻为孝公掖好被角,目光落在他枯瘦的手上,那只曾经指点江山、推动变法的手,此刻安静地放在锦被上,仿佛只是累了,需要一场漫长的休憩。

  殿外的寒风还在吹,槐树枝桠依旧敲打着窗棂,只是这一次,那声音里似乎多了几分迫不及待的焦灼。整个咸阳城,都在等待一个消息,一个将决定秦国未来走向的消息。而商鞅、公孙贾、景监,还有甘龙、杜挚等人,都已握紧了手中的剑,等待着那场注定要来的风暴。

  第二天一早,商鞅刚处理完各县送来的文书,就接到了公孙贾的消息:太子驷昨夜派人去了公子虔的府邸,送了一车炭火和粮食。

  商鞅的眼神沉了下来。太子在这个时候去联络公子虔,是出于叔侄情谊,还是……被老世族说动了?他不敢掉以轻心,立刻起身:“备车,去太子府。”

  太子府位于咸阳城的东侧,离王宫不远。商鞅到的时候,府外的禁军比往日多了不少,个个神色警惕,看到商鞅的车驾,只是行了个礼,并未阻拦。看来公孙贾已经打过招呼,确保他能畅通无阻。

  通报之后,商鞅被引到了太子府的书房。太子驷正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一卷《法经》,见商鞅进来,他放下竹简,站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商君来了。”

  太子驷这些年在边境历练,皮肤晒得黝黑,身形也比从前高大健壮了许多,只是眉宇间那股执拗依旧未改。商鞅躬身行礼:“臣,参见太子。”

  “商君不必多礼。”太子驷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回到座位上,“不知商君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商鞅看着他,开门见山:“臣听闻,太子昨夜派人去了公子虔府中?”

  太子驷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点头:“是。叔父多年闭门不出,冬日寒冷,我送些炭火粮食,也是应当的。”

  “太子体恤宗室,本无可厚非。”商鞅语气平静,“只是如今君上病重,老世族蠢蠢欲动,四处散布流言,说太子继位后便会废除新法。此时太子与公子虔来往过密,恐会让流言更盛,动摇民心。”

  太子驷的脸色沉了下来:“商君是在教我如何行事吗?我与叔父往来,是家事,与新法何干?”

  “在寻常时候,是家事,可在此时,便是国事。”商鞅毫不退让,“公子虔因新法获罪,天下皆知。老世族正想借此做文章,说太子记恨新法,亲近旧族,若此时传出太子与公子虔过从甚密的消息,他们定会借机煽风点火,说太子已与旧族达成默契,到那时,百姓如何看待太子?军中将士如何看待太子?”

  太子驷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许久才憋出一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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