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谁在灶前添了把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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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音节穿透了时空的尘埃,清澈而坚定——平儿。千万童音汇聚成了一声呼唤,不带丝毫血缘的牵绊,却比任何血脉的羁绊都更为深刻。
它来自九州大地上,那些在蒙昧与艰难中依旧选择坚守本心的灵魂深处,是他们共同的祈愿与共鸣。
九天之上,那团即将溃散的光体猛地一震。
光影变幻,仿佛有千军万马的奔腾,有青灯夜读的沉静,有赤兔马的嘶鸣,有青龙刀的寒光,无数过往的碎片在其中翻涌,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却最终归于一片沉寂。
它明白了。
这一声呼唤,并非要将它从过往的灰烬中重新唤醒,更不是要它重聚为那个手持大刀、威震华夏的武将。
这是人间对一种精神的确认,是对“信义”二字最质朴的加冕。
于是,光体放弃了凝聚,也不再徒劳地追溯那早已模糊的过往。
它缓缓闭合,光芒向内收敛,如同一本读完的史书轻轻合上了最后一页,又如同一粒饱满的种子落入春泥,更像是一缕温暖的炊烟,义无反顾地升入苍穹。
光彻底散了。
化作千万缕,亿万丝,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九州的山川地脉,渗入了每一缕升起的炊烟深处,沉淀在每一道被犁铧翻开的新泥尽头。
从此,世间再无那个具象的“关羽”。
唯有“关老爷”,活在了每一寸不愿放弃良善的土地里,活在了每一个守信不堕的凡人心间。
南方的一处村落,春耕正忙。
一个叫阿耕的汉子蹲在田头,仰头灌下一大口凉水。
他抹了把嘴,正准备再挥锄头,眼角余光却瞥见自家灶屋的方向,升起一缕青烟。
那烟与往日不同,笔直、沉稳,不偏不倚,仿佛有一双极有耐心的手正在灶膛里精心添柴,控制着火候。
阿耕心里一动,放下锄头,起身朝家里走去。
他没有快跑,步子迈得沉稳,像是去赴一个无需言语的约会。
推开虚掩的灶屋木门,一股温和的暖意扑面而来。
灶膛内的火不大不小,舔舐着锅底,发出轻微的哔啵声。
借着火光,阿耕看见那被熏得漆黑的锅底上,竟有四个古朴的篆字在微光中缓缓流转——炊烟即祀。
他的目光又落到灶边那条矮凳上。
凳子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双他从未见过的旧草鞋,鞋底沾着新翻的泥土,鞋尖朝外,就像一个风尘仆仆的远行客,刚刚脱下鞋子,在此歇脚。
阿-耕没有惊呼,也没有慌乱。
他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地从墙角取来几根晒得干透的松木柴,弯下腰,小心翼翼地从火口添了进去。
火苗欢快地向上蹿了蹿,映得他满是汗水的脸庞一片温暖的红光。
“您走了一辈子慢路,护着的人也都是慢人,”他对着那温和的火光,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今儿个就多坐会儿,歇歇脚。”
话音刚落,那火苗仿佛听懂了一般,不偏不倚,轻轻地、有节奏地连跳了三下。
从此以后,每逢饭时,村里人不知从何时起,都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家家户户的灶旁矮几上,都会自觉地多备一副碗筷。
大家心照不宣,既不说破,也不拍照炫耀,就好像在对待一位从未离开、只是偶尔串门吃饭的长辈。
“讲理坡”的名声,终究还是传到了朝廷的耳朵里。
第五拨使者带着浩浩荡荡的工匠队伍来到了村口,宣读圣旨,要将此地敕封为“帝君降世圣地”,立碑建坛,设立专职的祭祀官,纳入皇家祀典。
然而,怪事接二连三地发生。
使者们发现,那石台上的赤色野花,年年自开,根本无人栽种,也无法移植;那木亭里的油灯,夜夜自明,灯油从未减少一分;最奇的是,工匠们白天凡是动土施工的地方,无论是挖了地基还是搬走了石头,第二天清晨必定恢复原状,仿佛有无形的大手在一夜之间将一切抹平,犁痕依旧,草木如初。
使者焦头烂额,威逼利诱皆无用处。
阿耕依旧不言不语,只是在他们即将无功而返的前一夜,请使者和工匠头子吃了一顿百家饭——各家凑出的糙米混着豆子,佐以最寻常的咸菜。
饭毕,油灯下,阿耕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而平静:“大人,你们修庙,能让这天底下所有的旱地都出水吗?”
使者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旁边一个刚换完牙的孩童,嘴里嚼着饭,含混不清地接着问:“那能让村西头的懒汉变勤快吗?”
使者彻底哑然。
他带来的,是皇家的威严与财富,是金顶玉瓦的许诺,却回答不了这两个最根本的问题。
回到京城,使者如实禀报。
龙椅上的皇帝听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神在民心中,不在朕手中啊。”
不久,一道新的旨意传遍天下:“天下关庙可存,但不得强征香火;若有百姓自发供奉,听之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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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的风沙依旧很大,守心驿的老驿卒早已化作一抔黄土。
他的孙子,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遵循祖父的遗言,千里迢迢来到了讲理坡。
可到了村口,他却徘徊了数日,迟迟不敢入内。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某个夜晚,少年露宿在田埂上,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个红脸长须、身形魁梧的背影,正用一把虚幻的犁,开垦着无边无际的荒原。
那犁过之处,身后便有无尽的绿意疯狂蔓延,千里焦土,尽化沃野。
少年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身下的泥土不知何时变得异常松软肥沃,而四周,竟悄然无声地开出了一圈鲜红的赤花,在晨曦中微微摇曳。
阿耕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边,手里端着一碗清水,递了过去。
“你爷爷说‘值得’,你就来了,”阿耕看着少年的眼睛,缓缓说道,“这,便是信。”
少年接过水碗,滚烫的泪水混着清水一饮而尽。
从此,他便在村里住了下来,白天在村里的学堂教孩子们识字,夜里则像个不知疲倦的影子,巡视着田地,成了村里又一个“不说话的守夜人”。
而在遥远的东海之上,那艘名为“慢舟”的渔船,每次满载而归,渔民们都会小心翼翼地从船首那片红光最盛的木板上,取下一小撮灰烬,用油纸包好。
回到村里,他们会将这灰烬撒入村中公共的大灶膛里。
他们说,那是从老爷刀锋上迸溅出的火星,是“刀锋上的火种”,能保佑灶火不灭,渔家平安。
又过了许多年,某个春分时节。
讲理坡早已看不出任何特殊标记,与寻常山坡无异。
赤花依旧自开自灭,木亭的油灯也依旧燃烧着,仿佛亘古如此。
一个追逐蝴蝶的幼童,误打误撞跑到了坡顶。
他看见石台的正中央,有一枚暗红色的印记,形状奇特,既像一页翻开的书,又像一道凌厉的刀影。
出于好奇,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轻轻触摸了一下。
刹那间,风停了,云静了,周遭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只有远处,隐隐传来一阵犁铧划破泥土的声音,那节奏,沉稳而有力,正是那首古老的《春秋》农谣。
孩子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只见田垄的尽头,有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正并肩而立,共扶着一把犁,缓缓前行。
他们的身影在晨雾中有些模糊,看不真切,却有一种让人无比心安的力量。
孩子没有喊,也没有跑。
他只是看了一会儿,便转身跑回了家。
他踮起脚,从自家厨房的桌上,把自己那份还没吃的米饭端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灶台边那条熟悉的小凳子上。
当晚,讲理坡所在的整个村落,家家户户的灶火,竟在同一时刻齐齐亮起。
一缕缕炊烟笔直地升上夜空,在空中交织、汇聚,竟隐隐构成了一片淡不可见的星图,与天际的北斗七星遥相呼应。
而在无人知晓的某处深山野林,一棵老树的枝桠上,另一件不知被遗忘了多久的旧蓑衣,正静静地挂在那里。
风吹过,蓑衣微微摆动,仿佛在耐心等待着,下一个不怕走慢路的人,前来将它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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