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康河笔记

　　十月的康河笼罩在金色的雾气里，杨树叶开始泛黄，像一封封未启封的信笺飘落在水面上。沈念抱着文献资料推开图书馆沉重的木门时，晨钟正敲响七下。她习惯性地走向东亚研究区靠窗的位置，发现橡木长桌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伯爵茶，杯垫是国王学院教堂的剪影。

　　茶水温热恰好，是她喜欢的浓度。沈念小口啜饮时，注意到茶杯旁摊开的《经济研究》期刊，某页夹着银杏叶书签——正是她毕业论文里用的那枚。书页边缘有新鲜铅笔批注，字迹工整如印刷体，在工具变量法的章节旁写着：此处可结合新数据。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带着晨露的湿润气息。陆沐阳在她对面坐下，白衬衫袖口沾着粉笔灰，显然是刚结束早课。周教授的新数据，他推过U盘，昨晚跑完了初步结果。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从未分别过三年。

　　晨光透过彩窗，在他睫毛上投下细密的影子。沈念打开电脑，发现数据已经按她习惯的格式整理好，变量命名甚至用了她独创的缩写体系。你熬夜了？她注意到他镜片后的血丝。

　　刚好看到日出。他轻描淡写地带过，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这里，豪斯曼检验的结果很显着。

　　讨论持续到午钟敲响。当沈念被面板数据的处理困住时，陆沐阳很自然地拿过鼠标。他讲解时靠得很近，清冽的皂角香淡淡传来，袖口掠过她手腕的触感像羽毛轻拂。某个瞬间她抬头，发现他正凝视屏幕倒影里的她，目光相遇时两人都怔了怔。

　　去吃饭？他率先移开视线，耳根泛起淡粉。

　　她合上电脑，发现他早已把她的文献收进印着剑桥盾徽的文件袋。

　　教师餐厅的落地窗正对康河。陆沐阳熟练地点了烤鳕鱼和菠菜汤，都是她视频里提过想尝的菜。当侍者送上甜点时，他自然地将覆盆子挞推到她面前：你爱的酸味。

　　你怎么......

　　上次视频，他切开自己的巧克力蛋糕，你盯着甜品菜单看了三秒。

　　这个细节让沈念心跳漏拍。她小口吃着浆果，注意到他手边放着崭新的笔记本，皮革封面烙着交织的暗纹——是他们姓氏的缩写。笔记本摊开的那页，密密麻麻记录着近期文献摘要，页脚画着小小的思维导图，正是她昨晚提到的研究思路。

　　下午的研讨会在经济系报告厅。当沈念用英语陈述模型时，瞥见第三排的陆沐阳正在手册上写画。提问环节遇到刁钻质疑，她下意识望向他，发现他举起手册，某行字被荧光笔标亮：见附录稳健性检验。

　　茶歇时人群熙攘，他护着她取点心，茉莉慕斯落在她盘中：糖减了三分一，你说过太甜。转身又拦下侍者，麻烦换杯热牛奶。动作熟练得仿佛排练过无数次。

　　傍晚他们沿着康河散步，夕阳将河水染成金橙色。走过数学桥时，陆沐阳忽然停下：头发沾了柳絮。他抬手拂去她发间的飞絮，指尖在鬓角停留的时间比必要长了半秒。这个触碰让两人都愣住，河风突然变得安静。

　　其实，他望着河面天鹅的倒影，当年申请剑桥时，我查过所有联合培养项目。

　　沈念捏紧围巾流苏，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他站在宿舍楼下说等你回来的模样。

　　晚餐在中餐馆，老板娘直接引他们到靠窗老位置。水煮鱼端上来时，陆沐阳很自然地将辣椒挑到自己碗里。你还记得。她轻声说。

　　他耳根微红，大二食堂，你被花椒呛哭过。

　　回程时下起细雨，他撑开伞倾向她这边。走到公寓楼下，紫藤花在雨水中垂下深紫的花穗。明早，他站在台阶下，去听霍金工作过的讲座厅？

　　老时间。她点头，雨珠从他肩头滑落，在石板上晕开深色痕迹。

　　这个夜晚，因为一个未说破的真相、无数个珍藏的细节和心照不宣的老时间，让剑桥的秋雨变得温暖。当沈念在窗边看见对岸图书馆的灯光，她知道有些等待终会开花结果——就像康河的水，无论绕过多少弯，终将流入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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