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刀尖之舞

　　墨渊强忍着灵魂被撕裂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以最快的速度清理现场。刺客所化的灰烬被他小心扫起，从窗口撒入外面的雨幕中；那件破烂斗篷和零碎器具，连同那枚蛇形铁牌，被他用破布包好，塞进墙角那个原本用来隔绝安神木符的破旧铅盒里——这个廉价的铅盒，如今成了他存放危险物品的“保险箱”。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灼痛感。他不敢耽搁，立刻尝试内视，评估刚才强行使用那混乱力量的后果。

　　精神世界的景象让他心头一沉。“空心之潮”的范围似乎扩大了些许，那缕“赤烈碎片”也显得更加躁动不安，两者交界处依旧是一片危险的混沌地带，不时有混乱的意念火花迸溅，加剧着他灵魂的痛楚。但与此同时，他也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经过两次（一次实验，一次实战）近乎自毁式的能量宣泄后，这片“混沌地带”的边界，似乎……略微“清晰”了那么一丝？

　　并非变得稳定，而是那种纯粹的、足以瞬间摧毁意识的混乱冲击力，仿佛被他“适应”了极小的一部分。就像反复接触剧毒之物，身体虽依旧受损，却产生了一丝微弱的抗性。这种“适应”是以巨大的痛苦和根基的进一步侵蚀为代价的，绝非正道，但在此刻绝境下，却是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关乎生存的微弱进展。

　　“‘蚀心者’……”墨渊喃喃自语，回忆着刺客临死前的恐惧嘶吼。这称呼，显然指向那些因“道蚀”或类似原因而心智扭曲、力量诡异的存在。老金的夫人被怀疑，是否就因她可能接触过“蚀心者”？而自己这误打误撞、由信念崩溃和外来碎片混合而成的诡异状态，在“蛇窟”眼中，成了一种前所未见的“蚀心”变种？

　　这绝非好消息。“蛇窟”必然不会放过他这个“变异样本”。但祸兮福所倚，这是否也意味着，在“蛇窟”内部，或许存在着关于“道蚀”、“心蚀”的更深入研究甚至……利用之法？那条在崩溃中寻求畸变生存的道路，或许并非他独有。

　　就在他思绪纷杂之际，那股熟悉的、带着秩序威压的气息，再次由远及近，清晰地出现在他的感知边缘。

　　顾天宸！去而复返！

　　而且这次，他的到来没有丝毫掩饰，步伐沉稳而迅速，目标明确就是这间阁楼！是因为刚才那短暂而诡异的波动，终于还是触动了他的感知吗？

　　墨渊的心脏骤然收紧。这一次，可没有上次那么好糊弄过去了。现场虽经清理，但那种力量残留的“异常”感，对于顾天宸这样的高手而言，恐怕如暗夜明灯般显眼。

　　逃是逃不掉的。解释？如何解释一个“道心受损、修为尽废”的人，能瞬间让一个训练有素的刺客人间蒸发？

　　电光石火间，墨渊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他非但不试图掩盖，反而主动加剧了自己的虚弱状态，让脸色更加苍白，气息更加紊乱，甚至故意让一丝混合着“空心之潮”冰冷死寂与精神创伤痛苦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散发出来。同时，他迅速将那个装有蛇形铁牌的铅盒，踢到了床铺下方更隐蔽的角落。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比上一次更加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墨渊挣扎着站起身，踉跄着打开门。

　　顾天宸站在门外，依旧是那身深青官袍，但眼神比之前更加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瞬间扫过整个房间。他的目光在之前放置陶土花盆、如今空无一物的墙角地面停留了一瞬，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结构湮灭”后的虚无感。

　　“墨先生，”顾天宸的声音冰冷，带着审视，“看来，你这里的‘小麻烦’，比你说的要严重得多。”

　　墨渊靠在门框上，虚弱地咳嗽了两声，苦笑道：“让顾大人见笑了。方才……确有宵小之辈潜入，欲行不轨。学生虽废，但求生之念尚存，挣扎之下，触动了些许残存禁制，惊扰了大人，实在罪过。”

　　他半真半假，承认有袭击者，但将袭击者的消失归咎于“残存禁制”——一些修行者会在居所布置的防护手段，这在天机宫子弟身上说得通。

　　“残存禁制？”顾天宸迈步进屋，目光如炬，盯着墨渊，“何种禁制，能令侵入者气息彻底消失，只留此等……虚无之意？”他显然察觉到了那不同寻常的力量残留。

　　墨渊迎着他的目光，眼神中适时地流露出后怕、痛苦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混乱：“学生……也不知。或许是道心破碎时，力量失控溃散，与昔日布置的某些预警阵法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混合异变……方才情急之下，学生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昔日种种恐怖景象重现，再回神时，那贼人已……已不见了。”他这番话，巧妙地将力量异变归因于“道损”的不可测后果，并暗示了自己精神的不稳定状态，将一个修行失败、饱受创伤、偶尔会触发不可控力量的可怜人形象，塑造得更加丰满。

　　顾天宸沉默地看着他，强大的神识细致地扫描着房间的每一寸角落，试图找出更多线索。墨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发现床下那个铅盒。

　　片刻后，顾天宸收回目光，看向墨渊的眼神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邃。他缓缓开口：“力量异变，气息混乱，残留之意触及‘理蚀’之相……墨渊，你现在的状态，很危险。不仅对他人危险，对你自己，更是如此。”

　　理蚀之相！顾天宸果然将这种力量残留与更高层级的“理蚀”现象联系了起来！

　　墨渊低下头，掩饰眼中的震动，沙哑道：“学生……惶恐。如今只求一隅之地，了此残生，不敢再惹是非。”

　　“了此残生？”顾天宸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身具‘理蚀’隐患者，帝国律法，有权羁押观察，直至隐患消除或……确定无害。”

　　墨渊浑身一僵。羁押？那等于将他最大的秘密完全暴露在帝国监察体系之下，生死不由己！

　　就在气氛凝固到极点时，顾天宸话锋却微微一转：“不过，念你出身学宫，此前并无劣迹，此次也算事出有因……本使或可给你一个‘戴罪观察’的机会。”

　　墨渊猛地抬头，看向顾天宸。

　　顾天宸的目光锐利如刀：“万象城暗流涌动，‘蛇窟’近来活动频繁，其‘蚀心’邪术，危害甚大。你既有此‘特殊’经历，或可感知到一些寻常监察使难以察觉的‘异常’。”

　　“我要你，留意与‘蚀心者’或‘蛇窟’相关的线索。若有发现，即刻上报。此乃你将功折罪之机，也是你暂时保有‘自由’的代价。”顾天宸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当然，若你虚与委蛇，或借此行不轨之事……”

　　未尽之言，是更深的威胁。

　　墨渊心中波澜起伏。顾天宸此举，分明是看出了他的异常，却又无法完全定性，于是顺水推舟，将他作为一枚探查“蛇窟”的暗棋！一方面是利用，另一方面也是将他置于监控之下！

　　这是一场危险的交易。他要在帝国监察使和神秘“蛇窟”的双重注视下，如履薄冰地周旋。

　　“学生……谨遵大人之命。”墨渊低下头，掩去眼中复杂的神色，涩声应道。

　　顾天宸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阁楼内，重归寂静。墨渊缓缓直起身，擦去额角的冷汗，看着窗外万象城永恒的黄昏。

　　帝国的秩序之网，已经悄然撒下。而他的求生之路，变成了一场在刀尖上的死亡之舞。他必须利用这诡异的平衡，在夹缝中，榨取一切可能的力量与信息，直到…… 找到真相，迎来涅盘， 或被这无尽的旋涡彻底吞噬。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床下那个隐藏的铅盒。那里面的蛇形铁牌，或许不再仅仅是威胁，也成了一把通往危险真相的、染血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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