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浊酒听风

　　铅盒中的蛇形铁牌，其指向暗巷区的微弱牵引，如同毒蛇的信子，不断撩拨着墨渊的神经。顾天宸的“戴罪观察”是悬顶之剑，而“蛇窟”与“蚀心者”的谜团，则关乎自身存亡与真相。莽撞闯入暗巷区无异于自杀，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万象城眼下真正的风向。

　　入夜后，墨渊再次踏入“忘忧居”。浑浊的空气裹挟着劣质酒气、汗味和各色方言的嘈杂扑面而来。他依旧选了那个不起眼的角落，点了一杯最便宜的麦酒，如同一个融入阴影的幽灵，听觉的触角却悄然伸向整个大厅。

　　机会很快来临。一队显然刚经历了长途跋涉的商队入驻，佣兵们卸下疲惫便开始高声喧哗，商人们则聚在一张较大的桌子旁，交换着沿途见闻和四方消息，言语间不可避免地牵扯出各大帝国的风貌。

　　“晦气！真他娘的晦气！”一个脑满肠肥、穿着锦袍的商人用力将酒杯顿在桌上，溅出的酒液弄脏了他昂贵的绸缎袖子，“刚从云中边境过来，差点被那帮‘山野逸民’剥层皮！运一批药材，非说炮制手法惊扰了‘地脉精灵’，要加收三成的‘自然抚慰金’！跟他们理论？他们跟你讲‘万物有灵’！若不是交货期限迫在眉睫，鬼才受这鸟气！” 他口中的“山野逸民”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指的正是云中国的子民。墨渊默默听着，这与学宫典籍中记载的云中国“崇尚自然，天人合一，有时近乎固执”的描述倒是吻合。

　　旁边一个精瘦、戴着单边水晶眼镜的商人嗤笑一声，捻着山羊胡：“王掌柜，你这还算走运。上月我走玄夜王朝的商路，那才叫把脑袋别在裤腰上！过关卡，那些兵匪明抢堪比土匪！路上撞见个玄夜的小贵族，看中我的货，直接一句‘王朝征用’，打个白条让你滚蛋！那里只认拳头和‘战功’，毫无道理可讲！” 他说话时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仿佛玄夜王朝弱肉强食的彪悍民风已刻入骨髓。墨渊想起典籍中对玄夜的记载：“信奉力量至上，社会结构宛如金字塔，底层倾轧，上层奢靡，修行之路多霸道酷烈。”

　　这时，一个看起来较为沉稳、腰间佩着煌帝国特许商贾铜符的老者缓缓开口：“行走四方，求个安稳。要说规矩森严，路径清晰，还得是煌龙帝国境内。关税虽重，律法虽苛，但明码标价，无人敢肆意妄为。只是……”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忌惮，“那监察司的耳目实在太过无孔不入，连货箱夹层都要用‘律令真言’探查，唯恐混入一丝‘不谐之念’。” 煌龙帝国对秩序和思想的严格控制，在此可见一斑。

　　“规矩规矩！煌龙帝国就是个密不透风的铁笼子！”一个喝得满面红光的壮汉佣兵嚷嚷起来，他胳膊上有一个模糊的、类似齿轮与星辰的纹身旧痕，似是千星联盟的印记，“还是咱们联盟自在！凭真本事吃饭！老子当年在天机学宫的外围工坊做过护卫，那些法师老爷们脑子是怪了点，但给的报酬实在！唉，可惜……”他话音低落下去，嘟囔着，“听说最近学宫那边也不太平，好像出了什么大事……”

　　墨渊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学宫剧变的消息，果然已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千星联盟？自在？”精瘦商人冷哼一声，“自在到连市场行情都要用那些鬼画符一样的‘逻辑星图’来推演？买斤米都要计算是不是‘最优解’？我看是另一种折磨！要我说，还是这万象城好，无法无天，富贵险中求！”

　　“无法无天？”“忘忧居”的老板娘红姐一边擦拭着酒杯，一边头也不抬地冷冷插话，“无法无天的代价，就是‘蛇窟’那种玩意儿能在阴沟里滋生蔓延。前几天，黑水巷又平白失踪了几个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代价，你们谁付得起？”

　　“蛇窟”二字像一块冰投入沸水，酒馆瞬间安静了几分，许多人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畏惧。那胖商人王掌柜干笑两声，连忙转移话题：“红姐说的是……不过话说回来，这万象城，终究是实力为尊。我最近听说啊，”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神秘，“‘蛇窟’那边似乎也不安分，好像在搜寻什么特殊的‘货’，连带着暗巷区都风声鹤唳，几个地头蛇摩擦得厉害……”

　　特殊的“货”？墨渊心中凛然，会不会与“蚀心者”或者某种进行邪恶仪式的“材料”有关？

　　“管他娘什么蛇窟鼠窝！”那醉醺醺的前联盟佣兵挥舞着胳膊，“只要赏金够厚，老子就敢把脑袋栓裤腰上！听说‘影手’公会新挂了个榜，探查城西那个闹鬼的废弃神殿，报酬这个数！”他伸出粗壮的五根手指。

　　“五百银币？”有人问。

　　“屁！五百金币！不过要求邪门得很，要‘心神坚毅，能抵御精神侵蚀’……妈的，听着就瘆人。”

　　心神坚毅？精神侵蚀？墨渊默默记下“影手公会”和“废弃神殿”。这任务描述，隐隐触及了“蚀心”或“理蚀”的领域。

　　就在这时，酒馆门被推开，一股淡淡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冷冽气息混合着极淡的檀香味飘入。一个穿着褐色普通布袍、面容平静无波的中年人走入，目光似无意地扫过大厅，在墨渊的角落略有停顿，随即走向吧台，对红姐低声说了几句。

　　墨渊认得他，是顾天宸身边的随从之一。这看似偶然的出现，是一个清晰的信号：他仍在帝国的监视之下。

　　墨渊垂下眼睑，将杯中寡淡的麦酒饮尽。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心底。从这些商旅佣兵的争吵吹嘘中，四大帝国迥异的风格与潜藏的摩擦已可见一斑；从红姐和酒客的反应中，“蛇窟”的阴影与威胁不言而喻；而帝国暗探的现身，则明确提醒着他自身的处境。

　　他放下几枚铜钱，起身融入门外的夜色。酒馆中听来的碎片化信息，需要与他记忆中更系统的知识相互印证。而下一步，无论是应对帝国，还是探索“蛇窟”，他都更需要清晰地理解这个世界的格局。回忆，如同沉重的书页，在他脑海中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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