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棋手与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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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金绘龙的麟德殿暖阁。嘉隆帝萧衍半倚在明黄龙纹引枕上,面色蜡黄,眼窝深陷,一双眸子闪烁着算尽人心的精光。他手指捻着札子,是刚刚颁往苏府那封圣旨的内容。
低眉敛目的大太监刘瑾侍立榻边,如同殿内一尊雕像。
“刘瑾,”皇帝的声音沙哑低沉,“外头……可有什么响动?”他那双穿透人心的眼睛,落在圣旨的最后一个字上。
刘瑾的腰弯得更深了些,仿佛肩上压着沉重的山峦,声音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平稳恭敬:
“圣谕宣毕,苏府感佩天恩,一片肃然。郑氏……瞧着欢喜得有些恍惚,掐了自己几下。”
皇帝嘴角牵起一丝弧度,仿佛听到什么趣事。“她是该欢喜。朕给了她一条康庄大道,也给了苏家一把刺向朝堂的尖刀。”
他指尖点在圣旨上关于“翰林知制诰,掌纶阁诏诰,参赞机宜”的字句,又轻轻移向另一处,“苏明澈……大理寺卿。那地方,是龙潭虎穴。宗政毅那条盘踞几十年的老蛇,窝在朝堂风云里太久了,该搅动搅动,让他醒醒神。”
刘瑾的眼皮一颤,依旧恭顺:
“陛下明鉴。刑狱纲纪,是该正本清源了。苏明澈年轻气盛,铁面无私,正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哼,”一声冷哼从皇帝喉间溢出,“铁面无私?有把刀悬着,才有无私。老三监国……监得好啊,处处掣肘,想学朕当年那般步步为营?”
他话锋陡转,指向圣旨上永嘉公主四字,他的手用力地戳着纸面:
“‘总摄天下女学事宜,整饬学规。宏扬教化,育坤仪之秀。所至之处,如朕亲行!’——看到了吗?刘瑾,朕把这柄双刃剑给她。”
刘瑾的头垂得更低:“永嘉殿下聪慧敏达,定能……定能不负圣望。”
皇帝蜡黄的脸上泛起一点奇异的潮红,“朕要的,就是她这把‘如朕亲行’的剑!”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透出丝丝阴寒:
“太子那蠢货折了,旧党根基未损。宗政毅那个老狐狸,尾巴扫得干净。老三……呵,老三笼络人心倒有几分本事,监国监得那些墙头草心思都活络了。朕不能让宗政毅一家独大。太子被废,皇后也伺机而动。朕要这朝堂…是一锅鼎沸的水!底下是永不安息的火!”
皇帝咳嗽起来,胸腔破锣般嘶鸣。
刘瑾慌忙上前为他拍背顺气。待气息稍平,皇帝眼中的精光更甚:
“女学?教化女子?哈!那是引子也是靶子!”
皇帝的手指用力点在“郑茗”、“商清月”的名字上,仿佛透过名字在抚摸那未燃的硝烟。
“郑茗背后站着苏明远这只虎,商清月绑着苏明澈这把出鞘的刀。萧玉执掌女学,就像举着块天大的牌子,把这三方势力……连同老三那些蠢蠢欲动的爪牙、宗政毅暗藏的心腹、还有躲在角落里观望的其他‘暗流’……统统都引到这块‘女子教化’的大牌子下来,让她们去争斗,去撕咬!”
皇帝的声音幽深难辨:
“朕要看看,这把‘如朕亲行’的权柄之下,萧玉能把水搅得多浑。看看那些魑魅魍魉,为这块肉骨头,能撕咬出多少血肉来。她们争得越凶,斗得越狠,才越像一池疯咬的鱼,无暇也无胆……再觊觎别的……”
喘息稍定,皇帝眼中燃尽的疯狂化作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挥了挥手,指甲在灯光下显得灰败:
“去吧……传朕的‘口谕’,给内务司和户部……永嘉督办的‘女学’,耗用的银钱物料……只管照‘份例’给!一分……都不能多!让她们知道……朕给的这份‘尊荣’,也是要拿自己的骨头去填的!”
刘瑾深深一躬,背部弓起的曲线刻满了对这位垂暮帝王的敬畏:
“老奴……遵旨。”
刘瑾恭敬地倒退着离开,暖阁内重归沉寂。那卷摊开的圣旨黄帛,便是搅动天下格局的飓风。
而那些受封的棋子,无论欢喜还是警惕,已然踩上那方以帝王心术为针,而织就的棋布之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皇帝的制衡之策在深宫悄然落定。晨光熹微,将启明学堂镀上一层跳动的金。郑茗站在讲案后,看着下方一双双渴望的眼睛。
春杏端正坐在书桌前,她眉宇间难以掩盖兴奋。穿着粗布衣服眼神坚毅的刘二姐,似乎还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透着书卷气的年轻闺秀,她们的眼里,好奇与不安交织,像初春冰下涌动的暗流。
“唧唧复唧唧……”郑茗的声音响彻学堂。她讲的是“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的豪迈,是“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的赫赫功勋,更是木兰功成之后,不要尚书郎,“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的纯粹。
“女子之志,岂囿于方寸庭院?女子之能,又何以逊于男儿半分?”郑茗环视一周,目光灼灼。
台下,农妇桂香粗糙的手攥着衣角,眼眶已然微红;一旁身着粗布的刘二姐,则挺直了背脊,眼中燃着从未有过的光;几位闺秀交换着眼神,震惊之余,是在思索。
“木兰一身甲胄,可守山河,亦可护至亲。她手中的兵刃,杀的是敌寇,破的是世间凡俗加诸于女子身上的牢笼!”
郑茗指尖划过《木兰辞》“朔气传金柝”。她轻笑:“你们说这‘金柝’声,是更鼓?还是女子骨骼被磨碎的脆响?”
堂下寂静似乎被这言辞震慑住。过了一会,她们才开始窃窃私语。农妇桂香粗糙的手攥着衣角,眼眶微红,她指着墙上《耕织图》哽咽:
“俺闺女要是识字...就不会被牙婆用假契骗走了!”。一位闺秀微微张开了嘴,木兰的“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说的是男女应当平等”……
女学子们稍作歇息,商清月已婷婷站在堂前。算盘珠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她不讲虚的,直接切入田亩赋税。
“看,张村李户二亩薄田,一年所出粟米不过五石,赋税需纳几何?”商清月列出一串串数字,“县衙计吏手笔轻轻一动,良田便成下等田,下等田则变作不堪种之地!税赋层层累加,最终压死的是田间耕作的丈夫和灶台劳作的妇孺。”
商清月眼睛扫过每一个人,“算学非小道,它是撕开蒙蔽看清不公,护住我们辛苦换来每一粒粮食的利器。算盘珠子拨响,算清天理人心。”
下午的律法课,永嘉公主带来的冲击更为直接。她一身简便骑装,眉宇间那份贵气此刻化作了沉甸甸的肃穆。她命人抬出几卷厚厚的《大启律》。
“诸位请看,‘妻告夫者,虽得实,亦徒二年’。此律何意?妻子若被丈夫虐待、侵夺嫁妆、乃至于谋害,上告官府,即便案情属实,妻子反而要先服刑两年。这便是‘纲常’,这便是‘秩序’!”她拿起另一卷。
“再看,‘妇人无爵,从夫或子之爵’。我们女子生来便无名分,所有荣辱皆系于他人。这白纸黑字的律法,便是悬在天下女子头顶的无形枷锁。看清它,方能知晓何处是牢笼之壁,何处…是可供撼动的缝隙!”
女学子们砺志苦读,群情激昂,学风愈坚。
启明学堂的朗朗书声,与那暗流涌动的朝堂角力,似乎还隔着一层薄纱。但风暴的触角,已悄然探向了这方初生的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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