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风波骤起

　　启明女学群情激昂，女学子们愈发埋头苦读。学堂内但闻书声琅琅，寒窗烛影下，尽是挥毫不辍的身影。

　　“启明”二字，此刻在每一个学子心中，已不再是单纯的学堂名讳，而是冲破牢笼枷锁的钥匙！

　　女学的震动，远不止于这方寸学堂之内。

　　商贾家的小姐们，开始盘算着家中账目是否清晰，甚至有人暗地里对管事提出质疑。那些曾默默无闻的妇人算盘打得飞快，成了精通算学的好帮手。

　　茶肆酒楼间，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农妇算账揭露赋税不公的段子、《大启律》中那一条条刺眼的条文，被添油加醋地传播着。

　　市井小民未必懂大道理，但“女子要告夫君，自己要先坐牢”这种残忍规则，足以点燃愤怒。

　　闺阁中，偷偷传抄的《木兰辞》成了秘宝。往日只知绣花的女子，也开始问“凭什么”。

　　京中某家夫人，因丈夫宠妾灭妻而公开怒斥：“莫不是要我先去敲那登堂鼓再去牢里住两年？”这些细碎的变动，正悄然汇聚成一股难以忽视的暗流，轰然拍打着堤岸。

　　这骤亮的星火，岂能不让“黑暗”恐惧？

　　当思想的星火渐成燎原之势，旧势力的反扑也如预料般汹涌而至。

　　这日午后，一阵纷乱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学堂的宁静。数十名身着儒袍年轻气盛的士子，在宗政公座下得意门生赵之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直扑启明女学大门。

　　“尔等妇孺，敢在京城重地开此妖言惑众之馆，坏我纲常伦理。”

　　赵之声音洪亮，看起来义正辞严，气势汹汹地指向学堂门额上“启明”二字，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秽物。

　　“《孟子》有云：‘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此乃天地不易之纲。尔等女流，不思贞静安内，竟敢聚众讲论兵戈，妄议国法，盘算赋税！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此等举动，实乃乱我人伦，毁我大启基业之祸根！”

　　他身后的士子们更是群情激愤：

　　“妖女郑茗，迷惑苏大人在前，蛊惑公主在后！”

　　“女子读书？滑天下之大稽。都去读书了，谁织布做饭养育后代？”

　　“什么算学赋税？分明是刺探朝廷机密！”

　　“讲《大启律》？欲动摇国本乎？”

　　“砸了这妖馆！赶走这妖妇！”

　　污言秽语声浪滔天，已有人拾起石块，眼看就要砸向学堂的门窗。护卫奋力阻拦，面对这些“朝堂栋梁”，一时竟也有些束手。

　　郑茗站在学堂门口台阶上，看着这群所谓的“正人君子”。

　　商清月紧抿着嘴，手里紧握着一把算盘。堂内的学子们脸色煞白，瑟瑟发抖者有之，咬紧牙关目露愤怒者有之。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高亢尖利的内侍唱喏穿透了喧嚣：

　　“圣旨到！”

　　所有骚动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赵之等人一愣，连忙整理衣冠，哗啦啦跪倒一片。郑茗等人也只得跪下接旨。传旨的内侍面无表情，展开明黄卷轴：

　　“陛下圣谕：近日启明女学之事，朝野议论纷纭，朕已详知。教化之事，本无定规，然争执既起，徒扰清平。着令一应人等，即刻散去，各归本位，不得再行聚讼喧嚷。此事根源，交由宗政毅会同三法司，秉公查议，务求妥帖。待议定之法上呈，朕自有圣裁。钦此！

　　郑茗看到赵之脸上露出得意冷笑。她已然明白，这道旨意看似中立，实则已是变相打压，将她们彻底置于风口浪尖。尤其指明宗政公主持，用意险恶！

　　然而，还未等郑茗等人细思对策，消化这旨意带来的寒意，另一桩出乎意料的“秘闻”，已如长了翅膀般，悄然飞出了深宫——

　　重华宫内，被严密看守的六皇子萧景桓，在皇帝例行探视时，突然扑倒在父亲脚下，哭得肝肠寸断：

　　“父皇！父皇！儿臣冤枉啊！都是三哥他构陷儿臣！我们兄弟几个您独独封我为王。三哥他嫉恨儿臣得了父皇宠爱，便处心积虑要置儿臣于死地！父皇……儿子自知往日有错，但天日昭昭，儿臣这些时日实在想念父皇啊……”

　　皇帝看着这个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儿子，脸上的表情颇具玩味，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松动。

　　次日早朝。

　　当廷议因启明女学引发的纷争时，宗政毅第一个站了出来。他并未直接提女学，躬身道：

　　“陛下，老臣听闻昨日六殿下痛哭流涕，陈情委屈。父子天性，骨肉情深。六殿下纵然从前有些许顽劣，但此番历劫，其情可悯，其状堪怜。老臣恳请陛下念及慈父之心，网开一面，解六殿下禁足之苦，令其于府中潜心读书，使其感受天恩浩荡，定当洗心革面。此亦显陛下仁德怀远之圣心！至于启明女学……”

　　宗政毅话锋微妙地一转：

　　“此乃陛下仁慈，容新事初立观察之举。待日后老臣与有司议定，自当为陛下分忧。”

　　宗政毅将六皇子和女学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麻烦”用“圣心仁德”这一杆秤挑在了一起。

　　高踞龙椅的嘉隆帝，目光幽深难测，指尖轻轻抚摸着扶手上的螭首。

　　在皇帝看来，宗政毅这老家伙，最擅揣度圣意，这也是他屹立朝堂数十载的根基。如今三皇子萧景宇监国理政，势焰日炽，旧党一系难免遭其倾轧。宗政毅本就是六皇子师，由他出面斡旋，最合适不过。此刻若解了六皇子禁足，明面上是彰显君王宽仁，实则……正是制衡之术。

　　且宗政毅执掌御史台多年，旧党虽根深蒂固，却难抵“启明女学”声势渐起。永嘉公主、苏家兄弟，乃至女学一脉，如今皆归附三皇子麾下。一边是冲击礼教根基的“牝鸡司晨”之议，一边是哭诉兄弟阋墙的皇子……放开对老六的约束，或许，正是平息眼前纷争、维持朝局微妙平衡的一步暗棋。

　　皇帝眼帘微垂，默然片刻，目光掠过跪伏于地的宗政毅，缓声道：“宗政公老成谋国，所奏在理。”

　　大殿内只余一片寂静。

　　苏家兄弟的心，一同沉了下去。

　　那条刚被宗政公谏言解了禁的毒蛇，已然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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