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南:霜雪与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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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谢墨微。

  这个名字,于我而言,不过是一个符号,一个便于他人称呼的标签。汐南仙尊,凛天尊者,南之仙君……这些尊号于我也并无不同,皆是身外之物,是世人基于他们所见所感,强加于我的定义。我从未在意。

  我居于南海之巅的绝情峰。此地终年积雪,寒气彻骨,云海翻涌于脚下,星辰仿佛触手可及。此处的“静”,并非寻常意义上的无声,而是一种剥离了所有杂念与纷扰的、近乎绝对的“空”。万物运行有其规律,风雪呼啸有其轨迹,一切都遵循着最本质的秩序。我享受这种秩序,沉浸于这种近乎虚无的静谧之中。寒玉殿是我常居之所,殿内陈设极简,一蒲团,一矮几,一杯清茶,足矣。那茶,名为“静心兰”,以峰顶初雪所化寒泉冲泡,味极淡,仅有草木清气,饮之可涤荡心神,正合我意。

  我的道,是“肃杀”,是“终结”。并非嗜杀,而是洞悉万物有始必有终的规律。花开绚烂,终将凋零;生命蓬勃,终归寂灭。我所执掌的,便是这循环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是秩序得以维持的最终保障。这注定是一条孤绝之路,与东岳所掌的“生发”截然相反,却又相辅相成。我理解这种对立与统一,正如理解白昼之后必有黑夜。

  然而,在这条我以为会永远孤身前行的大道上,却意外地……有了同行者。

  东岳,西华,北子。

  我们被并称为四方仙君。在外人眼中,我们是力量的巅峰,是秩序的象征,是高高在上、不容亵渎的存在。但于我们四人之间,却并非如此。这关系,很难用言语确切描述。或许,可称之为……“家人”?一个由四个脾性、道途迥异到极致的存在,勉强维系的一种微妙平衡。

  东岳,昭泞。他执掌生发轮回,性情最为温和,如同春风化雨。他是我们之中的长者,总试图调和一切,顾全大局。我知他常忧心我的孤僻,会默默替我挡去许多不必要的交际,在我闭关时,亦会遣仙鹤送来滋养神魂的灵物,却从不言明。他的妙严宫草木葱茏,生机盎然,与我的绝情峰是两个极端。我偶尔会去,并非为赏景,只是静坐一旁,看他抚琴,或是听他讲述些外界变迁。

  他从不强求我回应,只是温和地诉说,那声音能让我心中偶尔泛起的、连自己都无法名状的烦躁,稍稍平息些许。我知他好意,但那份过于宽厚的“生”之气息,有时也会让我这惯于“终结”之人,感到些许不适。故而,我去得不勤。

  西华,瑶池金母。她执掌庚金刑杀,规矩重于一切。她总是面容肃穆,言语犀利,对我们三人,尤其是北子,管教甚严。她曾多次直言我收徒“未恙”之举有失考量,不合规矩。我知她是出于维护仙君威严与宗门秩序的本能,她那昆仑瑶池,连空气都凝结着律法的刻度。但我也知,在我因修炼岔气或旧伤复发时,她送来的丹药,总是品质最佳、效力最温和的。她表面斥责北子胡闹,背后却会不动声色地替他扫清首尾。她的关切,包裹在最坚硬冰冷的外壳之下。我敬重她,但亦不喜她那过于严苛的条框,故而通常敬而远之。

  然后,是北子。

  他是我们之中的异数,是极北苦寒之地孕育出的一团不灭之火。热情,跳脱,不羁,甚至有些……聒噪。他执掌“玄冥”与“守护”,却总干些在我看来毫无意义的事——收集受伤的小妖,庇护落魄的散修,将各种“破烂”带回他的玄冥宫。我曾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是浪费光阴,徒增因果。

  他是唯一一个,敢肆无忌惮闯入绝情峰,打破我宁静的人。

  他会不请自来,拎着一壶据说是下界搜罗来的烈酒,大大咧咧地坐在我的寒玉蒲团对面,自顾自地斟满,然后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述他游历的见闻。哪里的山歌有趣,哪家的酒肆热闹,甚至凡间市井的鸡毛蒜皮,他都能说得眉飞色舞。我起初极其厌烦,会直接以剑气相逼,令他离开。但他下次依旧会来,脸上挂着那种仿佛永远不会消失的、灿烂得有些刺眼的笑容。

  久而久之,竟也……习惯了。

  习惯了他突然出现带来的喧嚣,习惯了他那些毫无营养却充满“生气”的絮叨,甚至习惯了他偶尔强塞到我手中的、那杯灼喉的烈酒。我依旧很少回应,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在他过于离谱时,冷冰冰地刺他一句。他却从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加开怀,仿佛我那点微末的反应,是什么了不得的奖赏。

  我不得不承认,北子的存在,像是一道强光,蛮横地照进了我这片冰封的世界。他带来的那种混乱的、鲜活的、甚至是粗粝的“人气”,是我道心本能排斥,却又在某个极深的、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角落,隐隐渴求的东西。他让我这具习惯了冰冷与死寂的躯壳,偶尔也能感受到一丝……外界的温度。

  然而,几年前,他离开了。

  为了处理一桩极其棘手、牵连甚广的旧日因果,他必须远赴一处连我们都难以轻易涉足的绝地,归期渺茫。他走的那日,不似平日那般喧闹,只是来到绝情峰,与我静坐对饮了三杯酒。他说:“墨微,替我看着点家,别让西华大姐把我那些‘宝贝’都当垃圾扔了。” 他依旧笑着,但我却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罕见的凝重。我未多言,只是举杯,一饮而尽。

  他走后,绝情峰恢复了往日的寂静。不,是比以往更加死寂。那是一种连风雪声都显得空洞的静。东岳和西华依旧会偶尔传讯,但我们四人的小聚,再无可能。我依旧修行,依旧饮茶,一切似乎都与从前无异。但只有我知道,不同了。那片被北子强行照亮的角落,重新被阴影笼罩,并且,因为这短暂的光明而显得愈发黑暗和寒冷。我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更加易怒。一点微小的杂音,一丝不协的灵力波动,都可能引动我心中无名之火。我并非悲伤,那只是一种无用的情绪。我只是……感到一种极致的无聊与失衡。

  那个唯一能打破我秩序、给我带来“意外”的家伙不在了,一切又回到了精确、冰冷、可预测的轨道,而这轨道,如今却显得如此漫长而令人窒息。

  便是怀着这般心境,我接到了宗门指令,需往下一处名为青云宗的下界宗门,例行巡查并遴选有缘弟子。这本是枯燥的公事,我本欲随意指定一名资质最佳者,便可返回。

  然后,我看到了“未恙”。

  在那个充满渴望与喧嚣的广场边缘,那个被孤立的孩子。瘦小,苍白,眼神空寂,左眼下一点红痣,像雪地里的血痕。当执事弟子高声宣布其“伪灵根,下下等”,引来满场毫不掩饰的嗤笑时,那孩子眼中没有恐惧,没有哀求,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死寂,以及……一丝极其隐晦的、不甘熄灭的倔强。

  那一刻,一个久远的记忆碎片突兀地闪过脑海——北子当年,也曾这般兴奋地向我展示他捡回来的那只瘸腿黑猫,那猫的眼神,亦是这般警惕而孤绝。

  ……像极了。

  一种连我自己都未曾料到的冲动,驱使着我动了。仙君威仪压下,万物噤声。我瞬移至那孩子面前,冰冷的手指捏住了他细弱的手腕,触及了那截被视为不祥的断掌纹。

  “名字?”我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未。”

  我松开手,取出寒玉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我凝视着他,仿佛透过这具瘦小的躯壳,看到了另一个总是不请自来、打破我宁静的讨厌身影。

  北子,你看,你走了,这绝情峰安静得令人心烦。

  既然你那么喜欢捡这些“无用”之物,那本尊……也捡一个。

  看看这个,能活多久,又能……变得多有趣。是否能像你曾经那样,给这潭死水,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波澜?

  “跟上。”

  我转身,留下两个不容置疑的字,踏空而去。没有解释,无需理由。我知道此举会引来何等非议,西华定会不满,东岳则会忧虑。但那又如何?

  我将他带回绝情峰,赐下基础功法,便任其自生自灭。我并未期望他能传承我的道统,也并非真心想要教导他。或许,我只是想在这片因北子离去而过分死寂的冰原上,放置一个……活的、会挣扎、会变化的“变量”。我想看看,在这极致严酷的环境中,这株看似孱弱的“异类”,究竟会如何生长,会绽放出怎样扭曲却又顽强的生命力。

  我对他极其严苛,言语如刀,训练近乎残酷。他练剑稍有差错,我便以剑气击之;他心绪浮躁,我便罚其面壁思过;他被外人欺凌,我非但不护,反而斥其无能。我要磨掉他所有软弱的可能,逼出他最本质的求生欲与潜力。这过程,于他而言是痛苦,于我而言,则是一种观察,一种……连我自己都未必承认的、带着病态期待的“实验”。

  然而,有时夜深,当他因过度疲惫或伤痛而昏睡,我会无声地立于他榻前。看着他苍白脸上沁出的冷汗,紧蹙的眉头,以及那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握的拳头,我心中偶尔也会掠过一丝极淡、极快的涟漪,类似于……一种名为“不忍”的情绪?但旋即,便被更深的冰冷覆盖。怜悯是毒药,温情是枷锁。在这条道上,心软即是取死之道。无论于我,还是于他。

  我是谢墨微,执掌肃杀与终结的南之仙君。我的世界本应只有霜雪与寂灭。北子曾带来过短暂的光,如今他远行,我便自己寻来一簇微弱的、可能随时熄灭的火苗。这火苗或许温暖,或许灼人,或许终将燃尽。但至少,在这漫长的、冰冷的等待中,它能让我这双惯于凝视终结的眼睛,偶尔,也能看到一点……不同于冰雪的颜色。

  至于未来如何,且看这孩子的造化,也看我这一时兴起的“实验”,最终会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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