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稚童

　　自幽冥宴归来，谢墨微在寒玉殿中静坐了三日，才勉强将心头那股被郁劫搅起的烦躁与无奈压下。他重新梳理心绪，将注意力放回绝情峰的日常事务与自身修行上，试图恢复往日的清静。霜雪覆盖的山峰，冰冷的空气，总算让他找回了几分熟悉的安宁。

　　然而，这份安宁，脆弱得如同窗上的冰花。

　　这日清晨，谢墨微正于峰顶冰崖边静立，吸纳天地初开的紫气，霜白道袍在凛冽寒风中微微拂动，心神渐入空明。突然，一阵毫不掩饰的、带着轻快气息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打断了他的凝神。

　　不必回头，谢墨微便知来者是谁。这般气息，这般肆无忌惮的脚步……除了那个失忆后变得胆大包天、行为越发难以捉摸的二弟子未恙，还能有谁？他浅琉璃色的眸底瞬间掠过一丝极淡的烦躁，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条件反射般的警惕。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那夜洞府中，带着酒气的、滚烫的触感，以及后来那些……梦境。

　　他强压下心绪，并未转身，只当未觉，周身气息愈发冰寒，希望这无声的警告能让对方知难而退。

　　可惜，如今的未恙，早已不是那个会因他一个冷眼就怯怯退开的小弟子。

　　“师尊！”

　　一声清亮又带着几分亲昵的呼唤响起，未恙几乎是蹦跳着来到了谢墨微身后，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气。他今日穿着一身利落的劲装，衬得身形越发挺拔，脸上带着毫无阴霾的、灿烂得过分的笑容，眼神清澈，却大胆地直视着谢墨微的背影，没有丝毫畏惧。

　　谢墨微缓缓收功，周身流转的冰蓝灵光敛去。他转过身，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未恙脸上，语气淡漠：“小净安，何事？”

　　“师尊！”未恙见他转身，笑容更盛，竟又往前凑了半步，几乎要贴到谢墨微身上，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弟子新得了一壶‘雪顶寒梅酿’，听说灵气充沛，滋味绝佳！特来请师尊共饮！” 他晃了晃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一个白玉酒壶，语气自然得仿佛在邀请挚友。

　　酒？

　　这个字眼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谢墨微心湖中激起了涟漪。他浅琉璃色的眸子几不可察地眯了一下，目光扫过那酒壶，又落回未恙那双写满了“纯粹”邀请的眼睛上。共饮？他几乎立刻想起了那夜“醉酒”后发生的荒唐事。眼前这少年，是真的天真无邪，还是……故技重施？

　　“不必。”谢墨微拒绝得干脆利落，声音冷得像冰，“修行之人，忌贪口腹之欲。”

　　“哦……”未恙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去，瘪了瘪嘴，露出一副委屈又失望的表情，但那双眼睛却依旧骨碌碌地转着，显然没死心。他放下酒壶，又像变戏法似的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卷古朴的竹简，“那……师尊！这卷《玄冰剑诀》最后三式，弟子参悟了数日，总觉滞涩，师尊能否现在指点弟子一二？” 他说着，竟伸手就要去拉谢墨微的衣袖，动作自然得仿佛理所应当。

　　谢墨微身形微侧，避开了那只伸来的手，眸光沉静地看着他：“修炼之惑，可去问道阁查阅注解，或与你大师兄切磋。为师此刻需静修。”

　　再次被拒，未恙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眨了眨眼，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带着几分狡黠的笑容。他歪着头，凑近谢墨微，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带着莫名诱惑的语气说道：“师尊……你躲什么呀？是不是……还在生那晚的气？”

　　那晚？哪个那晚？

　　谢墨微周身的气息骤然一冷！浅琉璃色的眸子深处，冰层炸裂！他猛地看向未恙，对上那双清澈见底、却仿佛能看穿他心底最隐秘角落的眼睛！这小子……是故意的！他根本就没醉！那晚的一切……

　　一股混杂着羞恼、愤怒和一丝被窥破心事的慌乱，瞬间冲上谢墨微的头顶，让他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虽然迅速被他用灵力压下，但那一瞬间的失态，却未能逃过未恙的眼睛。

　　“放肆！”谢墨微声音冰寒，带着凛冽的威压，试图用威严震慑这越发无法无天的弟子。

　　然而，未恙却像是完全没感受到那骇人的威压，反而因为捕捉到了师尊那瞬间的异样而眼睛更亮。他非但不惧，反而得寸进尺地又靠近了一点点，几乎要鼻尖相触，呼出的热气拂在谢墨微冰凉的脸上，语气带着一种天真又恶劣的挑衅：

　　“师尊脸红了哦……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想起了什么？”

　　“！！！”

　　谢墨微猛地后退一步，浅琉璃色的眸中第一次迸发出真实的怒意！他袖中的手骤然握紧，指节泛白，周身寒气四溢，连脚下的冰岩都瞬间凝结出更厚的霜层！这小子！简直……简直……

　　他死死盯着未恙那张笑得像只偷腥小猫的脸，脑海中那夜的触感和梦中的画面不受控制地交织翻涌，让他心绪大乱，几乎要失控。

　　“小净安！”他厉声喝道，声音因极致的压抑而微微沙哑，“休得胡言乱语！立刻回去面壁思过！没有本尊允许，不得踏出清心崖半步！”

　　未恙看着师尊那副明显动了真怒、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的模样，终于见好就收。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笑嘻嘻地应道：“知道啦知道啦，师尊别生气嘛！弟子这就去面壁！”

　　说完，他竟真的转身，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蹦蹦跳跳地走了，临走前，还回头冲谢墨微抛来一个意味深长的、带着十足狡黠的笑容。

　　直到未恙的身影消失在峰下，谢墨微才缓缓松开握紧的拳，胸口微微起伏。他站在原地，冰寒的山风吹拂着他霜白的道袍，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意和脸上那残余的、火辣辣的感觉。

　　这小子……失忆之后，何止是胆子变大……简直是成了精！专门来克他的！

　　谢墨微抬手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只觉得刚刚平复没几天的心情，又被这“稚童”搅得天翻地覆。而更让他心惊的是，面对未恙那些越界的言行，他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竟如此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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