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忆

　　晋阳凤氏的后山，有一片人迹罕至的桃花林。暮春时节，落英缤纷，粉白的瓣子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软绵绵的，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芬芳。

　　那年，凤亦安十岁，凤清亦八岁。

　　小小的凤亦安，已是凤氏公认的天才，眉眼间初具日后颠倒众生的轮廓，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尚是孩童特有的、不掺一丝杂质的明亮与烂漫。他穿着一身火红的劲装，像一团跳跃的火焰，在林间空地上练完一套基础剑法，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玄儿！你看我厉不厉害！”他收了势，兴奋地跑到坐在不远处桃树下看书的弟弟身边，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得像星辰。

　　凤清亦抬起头。八岁的他，已是一副小大人的沉静模样，穿着月白的绸衫，五官精致得如同玉琢，只是脸色比寻常孩子略显苍白。他合上手中的启蒙典籍，看着哥哥，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带着依赖的笑：“哥哥最厉害了。”

　　得到弟弟的肯定，凤亦安更是得意，一屁股坐在凤清亦身边，毫不客气地靠在他单薄的肩膀上，嚷嚷着：“累死我啦！玄儿，你给我扇扇风！”

　　凤清亦没说话，只是默默拿起放在一旁的小团扇，轻轻给哥哥扇着风。阳光透过繁密的桃花枝桠，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小小身影上，温暖而静谧。

　　凤亦安舒服地眯起眼，鼻尖萦绕着弟弟身上淡淡的、好闻的药草清香，混合着桃花的甜香，让他觉得安心极了。他侧过头，看着凤清亦近在咫尺的、白皙安静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一种满溢的、滚烫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情感，毫无征兆地涌上凤亦安的心头。那是十岁的他，所能理解的、最极致的情感——喜欢，依赖，保护欲，还有一种懵懂的、想要将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对方面前的冲动。

　　他不懂什么是爱，更不懂爱该如何表达。他只知道，眼前这个安静的、好看的、总是陪着他的弟弟，是他生命里最重要、最宝贝的人。

　　“玄儿，”凤亦安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孩童的软糯和认真。

　　“嗯？”凤清亦转过头，清澈的眸子带着询问。

　　凤亦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凑得更近了些，在凤清亦有些疑惑的目光中，飞快地、轻轻地，将自己的嘴唇贴在了弟弟光洁的额头上。

　　那是一个一触即分的亲吻，带着孩童特有的、干净柔软的温度，如同蝴蝶掠过花瓣，只停留了短短两瞬。

　　凤清亦愣住了，眨了眨眼。

　　凤亦安已经退了开来，小脸泛着红晕，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献宝般的、纯粹的喜悦，大声宣布：“玄儿！我最喜欢你了！比喜欢爹爹娘亲还要喜欢！我要永远永远对你好！保护你！”

　　他的声音清脆响亮，在桃花林中回荡，惊起了几只栖息的鸟儿。

　　凤清亦看着哥哥郑重其事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炽热的情感，虽然不太明白哥哥为什么突然亲他，也不太理解“比喜欢爹爹娘亲还要喜欢”是怎样的喜欢，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毫无保留的、滚烫的真心。

　　他弯起眼睛，笑了，那笑容干净得像山涧的清泉，用力地点了点头：“嗯！玄儿也最喜欢哥哥！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在他的认知里，哥哥的爱，就是兄弟间最深厚、最毋庸置疑的情感。哥哥会保护他，会陪他玩，会把好吃的好玩的都让给他。这就够了。这就是永远。

　　得到回应的凤亦安，开心得像只得到全世界的小兽，跳起来拉着凤清亦的手：“走！玄儿，我发现了一个特别好看的鸟窝，我带你去看看！”

　　两个孩子手拉着手，欢笑着跑向桃林深处，红色的身影与白色的身影交织，消失在漫天飞舞的桃花雨中。

　　那一年，桃花开得正好。

　　那一年，凤亦安十岁，以为一个亲吻就是喜欢的全部表达。

　　那一年，凤清亦八岁，笃信哥哥的爱，会是永远。

　　回忆的涟漪缓缓散去。

　　灼华苑内，茶香依旧。凤清亦从遥远的记忆中回过神，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额头，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童年时那个短暂而温暖的触感。

　　哥哥的爱，从未改变。只是……不知从何时起，那份爱，似乎变得……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望向窗外，目光悠远。桃花年年盛开，只是当年林间那两个无忧无虑的孩童，早已踏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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