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茶叙

　　晋阳，凤氏宗族，灼华苑。

　　午后阳光正好，透过疏落的竹影，在精舍内洒下斑驳的光点。凤清亦端坐于茶案前，一身素白常服，身姿挺拔如雪中青松。他执壶的手稳定而优雅，水流注入白玉杯中，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茶香随之袅袅升起，清雅宜人。

　　“玄儿这手茶艺，是越发精进了。”带笑的嗓音自门口响起，带着几分慵懒的磁性。

　　凤清亦不必抬头，便知是谁。他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将沏好的茶推向对面空着的席位：“兄长来得正好，水温刚好。”

　　凤亦安踱步进来，今日未着华服，只一身墨色暗纹常服，长发松松挽起，少了几分平日的张扬魅惑，倒添了几分闲适。他在凤清亦对面坐下，很自然地端起茶杯，先观其色，再闻其香，最后才浅啜一口，桃花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雪顶含翠，火候恰到好处，玄儿有心了。” 他目光落在凤清亦依旧略显清瘦的脸上，语气随意地问道：“伤后调养了两年，我看你气色已大好，近日修炼可还顺遂？”

　　凤清亦为自己也斟了一杯，闻言抬眼，眸色清亮平静：“劳兄长挂心，已无碍。灵力运转圆融，并未留下隐患。” 他顿了顿，看向凤亦安，“倒是兄长，此次自绝情峰归来，似乎……清减了些？可是宗族事务繁忙？” 他语气温和，带着弟弟对兄长惯有的关切，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凤亦安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闻言笑了笑，那笑容依旧风流，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宗族事务不过是些老生常谈，有何可忙的。” 他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提起，“倒是绝情峰上，近来颇有些……趣事。”

　　“哦？”凤清亦执壶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兄长，静待下文。他性情虽淡泊，但对那位名震修仙界的汐南仙尊及其门下之事，亦有关注。

　　凤亦安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分享秘辛般的戏谑笑意：“我那二师弟未恙，不知怎的，前段时日误服了古怪东西，心智身形竟返老还童，变成了个七八岁的稚童，整日黏在师尊身边，哭哭啼啼，好不热闹。” 他嘴上说着“热闹”，眼神却锐利地观察着凤清亦的反应。

　　凤清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返童之症？倒是罕见。谢峰主神通广大，想必已有解决之法？”

　　“解法？”凤亦安嗤笑一声，笑容里带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解法是有了，师尊亲自熬了汤药。人是变回来了，可惜……” 他拖长了语调，卖了个关子，才慢悠悠道，“似乎是药力过猛，或是那异物本就奇特，记忆却受损了，独独……只记得亲近师尊，行为举止，较之以往更是……大胆了不少。” 他斟酌着用词，眼底深处却有一丝冷意闪过。未恙对师尊那点心思，他早就有所察觉，如今失忆后更是变本加厉，让他这个做师兄的，心里很是不爽。

　　凤清亦何等聪慧，立刻从兄长的语气和神色间品出了几分不寻常。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轻抿了一口茶，才淡然道：“记忆有损，心性难免有异。谢峰主修为高深，处事自有分寸。兄长何必忧心？”

　　“忧心？”凤亦安挑眉，忽然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几乎拂在凤清亦耳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般的磁性，“我忧心什么？我只是觉得有趣。玄儿，你说……若是一个人，忘了全世界，却独独记得要靠近另一个人，这是何种执念？”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凤清亦，仿佛这个问题，另有所指。

　　凤清亦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他轻轻将茶杯放下，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也隔开了些许过近的距离。“执念生妄，于修行无益。谢峰主道心坚定，必能导其向正。兄长与其操心他人，不若多想想自身修为瓶颈如何突破。” 他四两拨千斤，将话题引回凤亦安身上。

　　凤亦安盯着他看了片刻，忽而朗声一笑，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慵懒不羁的模样：“玄儿教训的是。是哥哥我多管闲事了。” 他端起已微凉的茶，一饮而尽，随即起身，“好了，茶也喝了，闲话也说了，不打扰玄儿清修了。为兄还要去父亲那一趟。”

　　“兄长慢走。”凤清亦起身相送。

　　走到门口，凤亦安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凤清亦，夕阳的金光为他镀上一层暖边，却让他的笑容显得有些模糊不清：“玄儿，你说……若有一天，我也忘了所有，会不会也只记得找你呢？”

　　凤清亦心头猛地一跳，抬眸望去，却见凤亦安已大笑着转身离去，背影潇洒不羁，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一句随口的玩笑。

　　看着兄长消失在竹林小径尽头，凤清亦站在原地，许久未动。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他缓缓抬手，抚上心口，那里，因兄长最后一句话，而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绝情峰上的风波，兄长的试探……这平静的凤氏宗族之下，似乎也暗流涌动。而他这位心思深沉的兄长，此次回来，恐怕不单单是为了族务那么简单。

　　凤清亦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回精舍。阳光依旧温暖，茶香尚未散尽，但他心中，却莫名地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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