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灰色耻辱

　　演武场。

　　青石铺就的广阔场地，被清晨的日光晒得有些发烫，此刻却人头攒动，喧嚣鼎沸。

　　今日，是青云城林家一年一度的武魂觉醒仪式。

　　高台之上，竖立着一尊近丈高的黑色石碑，碑身刻满了玄奥的符文，中心处镶嵌着一颗拳头大小、晶莹剔透的水晶——测魂石。这便是决定场中所有少年少女命运的地方。

　　林家作为青云城三大家族之一，族中子弟年满十六，皆需在此觉醒体内武魂，测定品级。武魂，乃武者之根，修炼之本。强弱优劣，几乎直接决定了一个人未来的成就与地位。

　　“林浩，武魂：烈风刀！品级：凡品上等！”

　　主持仪式的三长老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羡慕的喧哗。

　　名为林浩的健壮少年，闻言脸上涌起狂喜，他身前悬浮着一柄尺许长的淡青色光刀，刀刃处有微风环绕，发出轻微的嘶鸣。他意气风发地走下高台，享受着四周投射来的炽热目光。凡品上等，已是不错的资质，足够他在家族中获得重点培养。

　　“林雪儿，武魂：冰晶雀！品级：灵品下等！”

　　喧哗声瞬间变成了惊呼。

　　一个身着白衣的清丽少女站在测魂石前，一只通体由冰蓝色光芒凝聚而成的雀鸟，在她肩头轻盈跳跃，散发出阵阵寒意，让周围空气的温度都似乎下降了几分。

　　灵品！

　　即便是下等，也远远超越了凡品！这意味着林雪儿拥有了通往更强境界的敲门砖，未来不可限量。高台上端坐的几位林家掌权者，包括族长林震天，都微微颔首，露出满意的笑容。

　　“下一个，林玄！”

　　随着三长老的声音落下，喧闹的演武场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人群后方，一个孤零零站立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的少年，身形略显单薄，但脊梁挺得笔直。他面容清秀，眼神沉静，与周围那些或激动、或紧张的少年们格格不入。

　　他便是林玄。

　　曾经，他是林家最耀眼的天才。五岁感应灵气，八岁淬体三重，十二岁淬体六重，修行速度冠绝同辈，被誉为林家百年不遇的奇才，光芒甚至盖过了族长之女林雪儿。

　　然而，三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怪病，摧毁了一切。他修为停滞不前，从云端跌落泥潭，受尽冷眼与嘲笑。往日的荣光，成了如今最大的讽刺。

　　今天，是他最后的机会。若能觉醒强大武魂，或许还能扭转命运。

　　林玄深吸一口气，无视那些复杂的目光，一步步走向高台。他的步伐很稳，只有微微攥紧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走到测魂石前，在三长老淡漠的眼神示意下，将手掌缓缓按在了冰凉的水晶表面。

　　闭上眼睛，凝聚精神，引导着体内那微弱的气流，注入测魂石。

　　嗡——

　　测魂石发出一阵低鸣，光芒开始闪烁。

　　台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好奇这位昔日的天才，究竟能觉醒何种武魂。是就此沉沦，还是王者归来？

　　光芒逐渐稳定，颜色……是灰色。

　　一种黯淡、死寂、毫无生气的灰色。

　　而在那灰色光芒中，隐约浮现出一团模糊的、不断扭曲变化的虚影。它非刀非剑，非兽非禽，更像是一团……混沌的雾气，或者说，一块不起眼的土疙瘩。

　　“这……这是什么武魂？”

　　“从未见过如此形态的武魂，灰色？最低等的无色武魂也不至于如此吧？”

　　“看起来……好像一块泥巴？”

　　台下响起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声音里充满了疑惑、好奇，以及越来越多的……讥讽。

　　三长老皱着眉头，仔细感应着测魂石反馈的信息，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看了一眼那团灰色的虚影，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林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与冷漠。

　　他清了清嗓子，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宣布：

　　“林玄，武魂：未命名。形态不明，特性不明。品级……”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吐出了那两个冰冷的字眼：

　　“废品！”

　　轰！

　　短暂的寂静后，演武场爆发出震天的哄笑。

　　“废品？哈哈哈！竟然是最垃圾的废品武魂！”

　　“我就说嘛，一个病了三年的废物，还能指望他觉醒什么？”

　　“灰色，废品，真是绝配啊！亏他以前还被称为天才，真是笑死人了！”

　　“这下彻底完了，废品武魂，连最基础的修炼都难以支撑，一辈子注定是个废物了！”

　　刺耳的嘲笑声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林玄的耳中，刺入他的心里。他按在测魂石上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废品……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最终的判决，将他打入无底深渊。

　　他缓缓收回手，那团灰色的武魂虚影没入他的体内，消失不见。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或嘲讽、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脸。

　　他看到曾经对他阿谀奉承的族人，此刻笑得最大声。

　　他看到族中几位实权长老，微微摇头，移开了目光，仿佛多看他一眼都嫌脏。

　　他甚至看到高台一侧，那个刚刚觉醒灵品武魂、光彩照人的林雪儿，也正望着他，眼神复杂，但最终，也化为了一丝淡淡的疏离与……惋惜。

　　没有人为他说话。

　　世态炎凉，莫过于此。

　　林玄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转身，走下高台。他的背影在喧嚣与嘲笑声中，显得格外孤寂与落寞。

　　“站住。”

　　一个略带高傲的声音响起。

　　林玄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他听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林云飞，大长老的孙子，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对头，以前被他压得抬不起头，如今已是凡品上等武魂的拥有者。

　　林云飞带着几个跟班，拦在了林玄面前，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林玄，以前你不是很威风吗？怎么，现在成了真正的废物，连话都不会说了？”

　　林玄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让开。”

　　“让开？”林云飞嗤笑一声，“一个废品武魂的废物，也敢这么跟我说话？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天才？”

　　他上下打量着林玄，目光最终落在他那身旧衣服上，恶意地笑道：“我看你这身衣服，倒是跟你那废武魂很配，都是垃圾货色。以后，你就去杂役房报道吧，那里更适合你。”

　　周围的哄笑声更大了。

　　林玄的拳头再次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但他知道，此刻任何争辩都是徒劳。实力，才是唯一的道理。没有实力，连呼吸都是错的。

　　他不再理会林云飞，径直从他身边走过，肩膀与他重重地撞了一下。

　　林云飞被撞得一个趔趄，顿时勃然大怒：“找死！”

　　他体内灵力涌动，刚觉醒的烈风虎武魂虚影在身后一闪而逝，一拳就朝着林玄后心轰去。这一拳蕴含风属性灵力，速度极快，带着呼啸之声。

　　淬体境四重的力量，加上武魂初醒的加持，远非如今只有淬体境三重、且武魂是“废品”的林玄所能抵挡。

　　感受到背后的劲风，林玄瞳孔一缩，想要闪避已然不及。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住手！”

　　一道冰蓝色的灵力后发先至，精准地拦在了林云飞的拳头前，将其挡下。

　　是林雪儿。

　　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两人之间，面色清冷：“族内禁止私斗，林云飞，你忘了规矩吗？”

　　林云飞看到是林雪儿，气势顿时一滞。林雪儿觉醒灵品武魂，地位已然不同，他不敢轻易得罪。他悻悻地收回拳头，狠狠瞪了林玄一眼：“废物，算你走运！我们走着瞧！”

　　说完，带着跟班灰溜溜地走了。

　　林雪儿转过身，看向林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声道：“林玄哥哥……你，保重。”

　　这一声“林玄哥哥”，让林玄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震。曾几何时，她总是这样跟在他身后，脆生生地叫着。如今，却只剩下客套与疏离。

　　他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径直穿过人群，离开了这片让他感受到无尽屈辱的演武场。

　　回到那间位于家族边缘，简陋而冷清的小屋。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林玄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背靠着冰冷的木门，缓缓滑坐在地上。

　　他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废品……

　　这两个字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

　　三年的病痛折磨，他人的冷眼嘲笑，他都可以忍受。因为他心中始终怀着一丝希望，期待着觉醒仪式上，能够一鸣惊人，夺回失去的一切。

　　可现在，这最后的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灰色。废品。

　　他抬起手，意念微动，那团灰色的、如同混沌雾气或者说土疙瘩般的武魂，浮现在他掌心。它静静地悬浮着，黯淡无光，没有任何属性能量波动，甚至连最基本的增强力量都做不到。

　　无论他如何催动精神力，如何尝试沟通，它都毫无反应。

　　死寂，沉闷，如同顽石。

　　“为什么……”林玄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甘的绝望，“为什么会是这样……”

　　他猛地一拳砸在地面上，坚硬的青石板出现几道细微的裂痕，拳峰处传来剧痛，却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难道我林玄，此生就真的注定是个废物了吗？

　　他不甘心！

　　就在他心灰意冷，几近崩溃之际，脑海中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悸动。

　　不是来自武魂，而是来自……他胸前贴身佩戴的一枚古朴的黑色戒指。

　　这枚戒指，是父母失踪前留给他的唯一遗物，非金非铁，材质不明，上面刻着一些他从未看懂过的、比测魂石碑文更加古老晦涩的纹路。多年来，它一直毫无异状。

　　此刻，这枚戒指却微微发热，并且，与他掌心的灰色武魂，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的共鸣！

　　同时，一段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画面，骤然闪现——

　　那是三年前，他重病垂危，高烧不退，意识模糊之时，似乎看到这枚戒指散发过一丝极其黯淡的乌光，一闪而逝。当时他只以为是幻觉。

　　难道……

　　林玄猛地一个激灵，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集中精神，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精神力，探向那枚黑色戒指。

　　就在他的精神力触碰到戒指的刹那——

　　嗡！

　　戒指表面的那些古老纹路，骤然亮起微光！一股庞大、混乱、充斥着古老苍凉气息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了他的脑海！

　　“呃啊！”

　　剧烈的头痛让他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昏厥过去。

　　无数的画面、符号、文字碎片在他意识中疯狂闪烁、碰撞、重组。

　　不知过了多久，这股信息的洪流才渐渐平息。

　　林玄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额头上布满冷汗。但他的眼睛，却亮得吓人！

　　他“看”清楚了脑海中多出来的一部分相对完整的信息。

　　那似乎是一段残破的记载，来自于某个不可考的时代，用某种神秘的古文书写，但他却能莫名地理解其含义：

　　“……混沌初开，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其色玄灰，其质无名，是为万物之始，亦为终焉之墟……”

　　“……至强之灵，非显于外，而藏于内。龙潜于渊，其迹不彰；神物自晦，其华不扬……”

　　“……灰色，非废色，乃归真之色，混沌之色，禁忌之色……”

　　“……远古有黑龙，司掌毁灭，伴生十阳，光耀诸界，暗覆万古……其源核之相，即为……混沌……”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后面似乎还有更多，但却模糊不清，难以辨认。

　　然而，仅仅是这些断断续续的记载，已经让林玄浑身血液几乎要沸腾起来！

　　灰色，非废色！乃归真之色，混沌之色，禁忌之色！

　　远古灭世黑龙……源核之相，即为混沌！

　　自己这灰色的、被判定为“废品”的武魂，难道……难道并非废物，而是与那传说中的灭世黑龙同源？！是一种超越了普通认知的……禁忌存在？！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驱散了所有的阴霾与绝望！

　　他再次看向掌心那团灰色的、不起眼的武魂，眼神彻底变了。

　　不再是绝望和厌恶，而是充满了震撼、狂喜，以及无尽的探索欲望！

　　“原来……如此……”

　　他喃喃自语，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我不是废物……”

　　“我觉醒的，是神级之上的……禁忌武魂！”

　　他紧紧握住了手掌，灰色的武魂没入体内。那双曾经沉静，后来充满屈辱，此刻却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眸子，望向窗外无尽的夜空。

　　“林家……青云城……你们等着瞧吧！”

　　“今日之辱，他日，我林玄必百倍奉还！”

　　“这片大陆，注定将因我而战栗！”

　　夜色渐浓，小屋之内，少年盘膝而坐，开始按照脑海中那残缺信息流里附带的一种极其古老晦涩的法门，尝试引导那灰色的武魂。

　　这一次，那一直死寂的灰色雾气，似乎……微微动弹了一下。

　　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但却精纯无比、带着一丝亘古苍茫气息的奇异能量，自武魂深处渗出，缓缓融入他的四肢百骸。

　　一场席卷天下的风暴，于此夜，在这间简陋的小屋内，悄然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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