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出征

　　邺城大败的军报递进宁王府时，萧景钰指间的茶盏骤然砸在案几上。青瓷碎裂的脆响里，滚烫的茶水漫过铺开的舆图，晕开的水渍像极了前线蔓延的血色。他死死盯着图上朱笔圈定的防线，指节因用力而绷得泛白，骨节突出如嶙峋山石，“不能再等了”五个字从齿缝间挤出来，带着淬火般的决绝。

　　叶沫儿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袖，锦缎被捏出深深的褶皱，声音里的颤音几乎要碎开：“王爷，您的伤还没大好，这时候出征，分明是……”

　　萧景钰轻轻拨开她的手，转身时，铠甲上的寒芒斜斜映进眼底，像淬了冰的刀：“坐以待毙，才是真的万劫不复。”

　　他大步离去的背影挺拔如孤松，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叶沫儿望着那抹玄色披风消失在廊下，忽然将袖中那只青花小瓶攥得更紧，冰凉的瓷面硌着掌心。三日后大军开拔，朝阳下，每个士兵的长矛枪尖都泛着一层极淡的青芒——那是她守着七盏孤灯彻夜未眠，用七种毒草熬成的秘药，见血封喉，却也藏着她未曾说出口的誓言：纵不能披甲同往，也要以这无声毒刃，护他踏过刀山火海，周全归来。

　　叶沫儿踉跄着回到寝宫，帐内烛火昏黄，映着小摇篮里安睡的身影。钰宝已经六个多月了，粉雕玉琢的小脸肉嘟嘟的，呼吸轻浅如蝶翼，睡梦中还咂了咂小嘴，模样憨得人心头发软。

　　她小心翼翼将孩子抱进怀里，小家伙立刻不安分地蹭了蹭，小手无意识地抓住她的衣襟，温热的呼吸扑在颈窝。叶沫儿低头吻了吻那软乎乎的额角，指尖却冰凉——怀里的温热越真切，心口的牵挂就越如针扎。

　　钰宝太小了，软糯得像团棉花，离了她连奶水都喝不安稳。她低头看着孩子澄澈的睡眼，喉间发紧：若是能放下这嗷嗷待哺的婴孩，她此刻定已换上银甲，执起长枪，哪怕是刀山火海，也要跟在萧景钰身侧。可如今，这小小的身子是她挣不脱的牵挂，只能化作掌心更紧的力道，将那份未能说出口的“同往”，死死按在心底。

　　联军在邺城大获全胜后，全军暂驻休整。这日天刚放晴，远处尘烟滚滚，一列列运粮车碾过战场的焦土，带着新的物资补给抵达城下。沈长风自收到女儿沈梦雨的书信后，便倾力采买了大批粮草军械，此刻正随着车队源源不断送入营中，为疲惫的联军注入新的生机。

　　江都王萧景琰与安阳王萧景瑜立于辕门处，望着那连绵不绝的粮车，眉宇间皆是动容。“沈家这份大义，实在难得。”萧景琰轻叹，“前后两次出征，若非沈家雪中送炭，我军断难支撑至此。”萧景瑜亦颔首，目光落在那些印着“沈”字的物资上，眼底满是敬佩。

　　营中另一侧，沈梦雨的营帐却始终静悄悄的。自碧云殉难后，她便因哀伤过度病倒了，连日来只肯卧在榻上，连帐帘都极少掀开。萧景琰看在眼里，特意选了两个手脚伶俐、性子温顺的婢女，日日守在帐外，细心照料她的饮食起居，只盼她能早日缓过神来。

　　沈梦雨躺在榻上，只觉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连日来的悲恸与打击像钝刀割肉，早将她的身子磋磨得只剩一副空壳，稍一挪动便头晕目眩。她抚着心口剧烈的喘着气，何尝不知自己已是油尽灯枯的光景。

　　可每当闭上眼，碧云倒在血泊里的模样就会狠狠剜过心口。她缓缓攥紧了锦被，指节泛白如纸，眸底却燃起一簇执拗的光。

　　“碧云……”她低哑地念着，声音轻得像风，“你等着，我一定……一定熬到幽州城破的那一日。”

　　这念头成了她吊着最后一口气的绳索，哪怕脏腑如焚，哪怕形销骨立，她也要凭着这股恨意撑下去，亲眼看着仇敌覆灭，才能给九泉之下的人一个交代。

　　江都曹府的庭院里，曹元澈扶着廊柱慢慢站稳。几场春雨洗过，他脸上的病容渐褪，苍白里总算透出几分活气，身子骨正一日日硬朗起来。

　　只是案头那枚象征军职的虎符早已被收走——萧景琰虽看在曹弘毅的颜面上饶过他，却也干脆利落地撤了他军中所有职务。曹元澈抚着袖间褶皱，心里明镜似的：自己这仕途，早在被剥夺职权的那一刻就断了。

　　可他半点不恼，反倒松了口气。本就对官袍玉带毫无执念，那些勾心斗角的营生，他向来避之不及。如今支撑他熬过病榻时光的那股劲已泄——母亲的大仇得报，压在心头多年的巨石轰然落地，他早已别无所求。

　　只是夜深人静时，烛火摇曳里总会浮出沈梦雨的身影。她蹙眉时的倔强，垂眸时的温柔，甚至连争执时泛红的眼角，都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这缕牵挂像檐角的蛛网，悄无声息地缠上来，成了他此刻唯一放不下的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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