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最后的燃料

　　那片黑色的空洞，在天幕上扩张。

　　没有声音，没有速度的概念。

　　它只是在那里，然后，变得更大。

　　像一滴，浓得化不开的墨，滴在，一张，浸透了水的宣纸上。

　　缓慢，稳定，不容抗拒地，浸染开来。

　　终将，把庆余年世界这张脆弱的画纸，彻底染黑浸透，然后化为虚无。

　　短暂的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未来得及在心底产生一丝温度。

　　便被这更深邃更纯粹，更无法被反抗的绝望冻结成冰。

　　他们刚刚，才逃出了，一个金色的秩序的监狱。

　　一个至少，还能被理解，能被反抗的，监狱。

　　转眼就被投入了一个黑色的虚无的行刑场。

　　一个，连，存在的概念，都，不被承认的，行刑场。

　　“这……是什么……”

　　范闲的声音，从喉咙里，干涩地，挤出来。

　　嘶哑无力，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剧烈的颤抖。

　　他，看着那片，正在无情地污染着整个世界的，纯粹的黑。

　　他的灵魂，仿佛，都要被那纯粹的“无”，给，吸走溶解还原成，一个不存在的概念。

　　“我娘……她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他的质问，充满了，撕裂的，痛苦与不解。

　　像一头，受伤的幼兽在对着，空旷的荒野发出最后的哀鸣。

　　无人能够回答他。

　　李承渊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那是一种风暴降临前的绝对的死寂。

　　“她只想拉着那个‘神’一起死。”

　　“她从来没有想过死了之后会怎么样。”

　　他终于转过身。

　　那双燃烧着紫色神火的眼眸，第一次扫过在场每一个面如死灰的幸存者。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活生生的人。

　　更像一个，冷酷的工匠在审视自己，即将收入囊中的第一批有瑕疵的，却还算堪用的材料。

　　风吹过卷起，废墟上的尘埃，带着死亡的冰冷的气息，扑打在每个人的脸上。

　　李承渊的声音，就在这死寂的风中响起。

　　冰冷清晰不带，任何一丝一毫的感情。

　　只是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事实。

　　“这个世界完了。”

　　“它像一艘船船底，破了一个无法被修补的洞正在沉没。”

　　“但是。”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沉重的，铁锤狠狠地，砸在众人那早已脆弱不堪的，心上。

　　“我有一艘方舟。”

　　他缓缓地抬起右手。

　　掌心之中一点微弱的紫光悄然亮起。

　　【芥子神国】的入口，如同一个，幽深的，缓慢旋转的，小小的，星云。

　　在他，那，并不宽厚的手掌中，若隐若现。

　　一个新的，更加，残酷的，选择。

　　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是留在这片生养自己的，故土与这个即将被抹除的世界，一同归于纯粹的虚无。

　　还是放弃自己，作为这个世界“人”的，所有身份，所有过去所有，爱恨情仇的羁绊。

　　进入另一个完全由，李承渊这个比庆帝比任何神明，都更加深不可测的怪物。

　　所掌控的新世界。

　　成为他神国中的第一批“子民”。

　　陈萍萍第一个做出了选择。

　　他推动着那架破烂不堪的轮椅。

　　金属的轮子碾过地上的碎石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在这一片死寂的废墟之上。

　　这声音却显得无比的坚定。

　　他抬起头看着那片正在不断扩大的黑色的虚无。

　　那张总是阴沉算计的脸上。

　　竟然慢慢地扯出了一个病态的，充满了好奇的笑容。

　　“我这一生都在看棋盘。”

　　“看棋盘里的人如何挣扎如何去死。”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却带着一种终于，得到了解脱的快意。

　　“现在有机会看看棋盘外的风景。”

　　他看着李承渊那双阴鸷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狂热的求知的光。

　　“为什么不呢？”

　　他毫不犹豫地，驱动着那破烂的轮椅，独自一人，缓缓地走向李承渊。

　　走向那个未知的由怪物主宰的全新的世界。

　　范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看了一眼身下，这片化为废墟的京都。

　　这里有他的足迹。

　　有他的战斗。

　　有他用生命，去守护的朋友。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依旧，在昏迷却呼吸平稳的林婉儿。

　　她的体温是他，与这个冰冷的世界，唯一的真实的联系。

　　最终他睁开了眼。

　　那双被痛苦与矛盾，反复撕扯的眼睛里。

　　所有的，迷茫不甘，愤怒都已经褪去。

　　只剩下一种，做出了选择的无比的坚定。

　　他的家在哪。

　　他的世界就在哪。

　　他抱着林婉儿缓缓地站起身。

　　范若若，王启年，司理理，海棠朵朵……所有，幸存下来的人，都默默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们一步一步。

　　走过了那片熟悉的陌生的废墟。

　　走到了李承渊的面前。

　　“我只有一个条件。”

　　范闲死死地盯着李承渊，那双凡人的眼睛里，燃烧着最后的不屈的属于“人”的火焰。

　　“在你的世界里我们，是我们自己。”

　　李承渊看着他。

　　看着那双与叶轻眉有七分相似的，不认命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一种他曾经有过。

　　却早已被两世的冰冷与算计，彻底磨灭的东西。

　　许久。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可以。”

　　紫光一闪。

　　范闲，陈萍萍，以及所有幸存下来的人。

　　连同他们脚下那片承载着，最后记忆的废墟残骸。

　　都被重新收入了【芥子神国】。

　　神国之中有了天空有了大地有了温和的紫金色的阳光。

　　还有一座漂浮在无尽混沌之海上的，孤零零的新生的岛屿。

　　神国之外。

　　京都的废墟之上，只剩下，李承渊，独自一人。

　　独自，面对那，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吞噬一切的，黑色的，虚无。

　　他必须离开。

　　离开这个正在被“清理”的，死亡的宇宙。

　　他必须重新撕开一道返回他来时那个世界的跨维度的通道。

　　而启动如此宏大的空间传送。

　　需要，无法想象的，庞大的，能量。

　　他的目光缓缓地落向了自己，那初具规模却依旧荒芜缺乏本源的神国。

　　落在了神国孤岛上，那几个特殊的“能量源”上。

　　五竹。

　　那个来自更高科技文明的，结构不明的能量核心。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能量的聚合体。

　　还有被他收入囊中的，那枚叶轻眉留下的，【逻辑炸弹】的，数据残骸。

　　那里面蕴含纯粹的，“不确定性”的，概念本源。

　　是一种比任何能量都更高等的力量。

　　以及……

　　他，缓缓地抬起头。

　　看向那片正在被抹除的垂死的世界本身。

　　一个世界，在它，存在的概念，被彻底“清理”前的那一瞬间。

　　它，所散发出的，最后的，哀鸣。

　　它，所释放出的，全部的，本源能量。

　　将是，他这艘方舟，最后的也是最庞大的燃料。

　　一个比叶轻眉更疯狂。

　　一个比“免疫系统”更冷酷的掠夺计划。

　　在他的心中缓缓地成型。

　　他要榨干这个世界，最后的一滴血。

　　然后，远走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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