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虚空的凝视

　　紫光散去，芥子神国的壁垒如薄雾消融。

　　众人脚下一沉，真实而冰冷的触感从鞋底传来。

　　京都的废墟，以一种无可辩驳的姿态，将他们重新拥入怀中。

　　恍如隔世的错位感，攫住了每个人的灵魂。

　　世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风穿过残垣断壁的呜咽。

　　天空是一种苍白的，被洗去所有色彩的蓝。

　　再没有金色神国的威压，只余下一片广袤的，死寂的荒芜。

　　范闲第一时间扑向林婉儿，指尖颤抖着探向她颈侧。

　　那温热的，微弱的脉搏跳动，是他与这片废土唯一的，真实的联系。

　　胸中郁结的浊气长长吐出，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

　　“神……神仙手段……这，这简直……”

　　王启年环顾四周，毫发无损的众人，与那如同神魔般负手而立的身影。

　　敬畏自灵魂深处涌出，让他双腿发软，语无伦次。

　　“闭嘴。”

　　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了赞叹，刺耳异常。

　　陈萍萍推动着破烂的轮椅，金属摩擦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轮椅缓缓来到李承渊面前，停下。

　　老人抬起头，那双洞穿无数人心鬼蜮的阴鸷眼眸，死死锁住李承渊。

　　“你不只是为了救我们。”

　　是质问，而非疑问。

　　“你，得到了什么？”

　　李承渊甚至没有低头看他，仿佛那轮椅上的老人不过是脚边一颗石子。

　　视线始终凝视着那片空无一物，却又暗藏无穷凶险的天空。

　　“我得到了一个更坏的消息。”

　　声音平静，却裹挟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范闲刚刚放下的心，被这几个字狠狠揪起。

　　“笼子，是没了。”

　　李承渊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但是，那个一直嫌笼子里的鸟太吵的养鸟人。”

　　“现在，可以直接伸手进来了。”

　　话音刚落，天地变色。

　　蔚蓝的天幕之上，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块斑。

　　一块纯粹的，绝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

　　那并非乌云，也不是任何物理意义上的阴影。

　　更像是一幅完美的画卷，被顽童用最劣质的橡皮，粗暴地擦掉了一角。

　　露出画纸背后，那深不见底的，名为“无”的底色。

　　那片黑色区域，在蠕动，在扩张。

　　光线、空间、法则、甚至连“存在”这个概念本身。

　　所有靠近它的东西，都在无声无息中，被抹除。

　　被还原成，比虚无，更彻底的，无。

　　一股恶意，从那黑色的“空洞”中弥漫开来。

　　比之前金色神国的秩序，更恐怖，更纯粹，更无法被理解。

　　那是一种，来自更高维度，对低等生命的，终极的，漠视。

　　一个不属于任何语言，却清晰无比的意念。

　　如同一根，由绝对零度的冰晶凝成的尖刺。

　　狠狠扎入了在场每一个，智慧生命的脑海深处。

　　【发现……一窝……挣脱了培养皿的……虫子。】

　　那意念中，没有愤怒，没有惊讶。

　　只有一种，人，在碾死一只蚂蚁时，那种，理所当然的，不带丝毫情绪的，傲慢。

　　【启动……“清理”……程序。】

　　李承渊的脑海中，【世界树】的示警不再是紫或金。

　　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代表着终极危机的，血红色的疯狂闪烁。

　　【警告！检测到高位格宇宙天灾——“清理者”！】

　　【警告！世界坐标已彻底暴露于未知观测之下！】

　　【启动最终协议：“存在概念抹除”！】

　　【协议生效中……】

　　叶轻眉的疯狂计划，她那场与神同归于尽的盛大烟花。

　　最终，还是，引来了那个，连她在记忆碎片中，都流露出深深恐惧的。

　　真正的，天灾。

　　劫后余生的喜悦，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邃，更纯粹，更无法反抗的绝望。

　　他们刚刚逃出一个金色的秩序监狱。

　　转眼，就被投入了一个黑色的虚无行刑场。

　　“这……这是什么……”

　　范闲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颤抖。

　　他看着天空那片，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污染着整个世界的黑。

　　灵魂，都在那，纯粹的“无”面前，战栗，溶解。

　　“这就是，我娘……想要的结果吗？！”

　　他的质问，充满了痛苦与不解，却无人能够回答。

　　李承渊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那是一种风暴来临前的死寂。

　　“她，只想拉着那个‘神’一起死。”

　　“她，从来没有想过，死了之后，会怎么样。”

　　他终于转过身，那双紫色的眼眸，第一次，扫过在场每一个，面如死灰的幸存者。

　　那眼神，像是在审视，自己神国中，第一批，可用的资产。

　　“这个世界，完了。”

　　“它像一艘船底被凿穿了无法修补大洞的破船，正在沉没。”

　　声音冰冷而清晰，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陈述着一个，残酷的事实。

　　“但是。”

　　“我，有一艘方舟。”

　　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之中，一点紫光微闪。

　　【芥子神国】的入口，如同一个幽深的，旋转的星云，若隐若现。

　　一个新的，更加残酷的选择，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是留在这片生养自己的故土，与这个即将被抹除的世界，一同归于虚无？

　　还是，放弃自己作为这个世界“人”的所有身份，所有过去。

　　进入另一个，完全由李承渊，这个比庆帝更深不可测的怪物，所掌控的新世界？

　　成为他，神国中的，第一批，“子民”。

　　陈萍萍，第一个做出了选择。

　　他推动着破烂的轮椅，那刺耳的摩擦声，在此刻，却显得，无比坚定。

　　他看着那片，正在不断扩大的，黑色的虚无。

　　那张，总是阴沉算计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病态的，好奇的笑容。

　　“我这一生，都在看棋盘。”

　　“现在，有机会看看棋盘外的风景，为什么不呢？”

　　他，毫不犹豫地，驱动轮椅，走向李承渊。

　　走向那个，未知的，由怪物主宰的，新世界。

　　范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看了一眼身下，这片化为废墟的，他曾为之奋斗过的京都。

　　又看了一眼怀中，依旧昏迷，却呼吸平稳的林婉儿。

　　最终，他睁开眼，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他的家，在哪。

　　他的世界，就在哪。

　　他抱着林婉儿，身后，是同样做出选择的范若若，王启年。

　　他们，一步步，走到了李承渊的面前。

　　“我只有一个条件。”

　　范闲盯着李承渊，那双凡人的眼睛里，燃烧着最后的，不屈的火焰。

　　“在你的世界里，我们，是我们自己。”

　　李承-渊看着他，看着那双，与叶轻眉，有七分相似的，不认命的眼睛。

　　许久，缓缓地点了点头。

　　“可以。”

　　紫光一闪，所有人，连同那片废墟的残骸，都被重新收入【芥子神国】。

　　神国中，有了天空，有了大地，有了一座孤零零的小岛。

　　李承渊独自一人，站在神国之外，京都的废墟之上。

　　独自，面对那正在吞噬一切的，黑色的虚无。

　　他必须离开这个正在被“清理”的死亡宇宙。

　　他必须重新撕开一道，返回他来时那个世界的，跨维度的通道。

　　而启动如此宏大的空间传送，需要无法想象的，庞大的能量。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了自己那，初具规模，却依旧荒芜的神国之上。

　　落在了神国中，那几个，特殊的，“能量源”上。

　　五竹，那个来自更高科技文明的，能量核心。

　　被他收入囊中的，那枚叶轻眉留下的，逻辑炸弹的，数据残骸。

　　以及……

　　他抬起头，看向那片，正在被抹除的，垂死的世界本身。

　　它在被彻底“清理”前，所散发出的，最后的，哀鸣，与，能量。

　　将是，他这艘方舟，最后的，燃料。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冷酷的，掠夺计划，在他的心中，缓缓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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