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雨夜离城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吞噬，天色迅速暗沉下来。凛冽的山风变得潮湿，带着一股土腥气，预示着大雨将至。

　　苏辰——或许现在只能称之为辰——沿着陡峭的山路向下行走。脚步因虚弱而略显踉跄，但每一步都踏得异常坚定。

　　身后，苏家那座盘踞了数百年的庞大宅邸，如同蛰伏的巨兽，在渐浓的暮色中逐渐模糊，最终被山峦的轮廓彻底吞没。

　　没有回头。

　　也不必回头。

　　当他踏出宗祠，听到那冰冷判决的那一刻起，他与那个地方最后一丝脆弱的联系，便已彻底斩断。

　　山风卷着冰冷的雨丝，开始零星地抽打在他的脸上、身上，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伤口虽已愈合大半，但内部的隐痛和生命本源的亏损，让他对这种寒冷格外敏感，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但他并未试图寻找地方避雨，反而加快了脚步。

　　他知道，苏擎山的命令绝不会只是逐出那么简单。“执刑堂即刻执行！若敢滞留，格杀勿论！”那冰冷的话语犹在耳边。执刑堂的那些人，很快就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一样追来。在他们眼中，自己不再是族人，而是一个可以随意格杀、换取功劳的“魔头”。

　　必须在他们形成合围之前，尽快离开青云城地界！

　　雨点越来越密，越来越急，很快便化作了瓢泼大雨，哗啦啦地倾泻而下，天地间一片水幕朦胧。山路变得泥泞湿滑，视线严重受阻。

　　这对于逃亡者来说，是最大的障碍，却也可能是最好的掩护。

　　辰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水中艰难前行，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冰冷彻骨，却也让他的头脑保持着异样的清醒。

　　体内的那滴血液似乎也感受到了外界的恶劣环境和潜在的危机，自发地加速旋转了一丝，散发出更明显的温热，对抗着寒意，滋养着疲惫的肉身，驱散着部分虚弱感。

　　这微小的变化让辰心中稍安。这神秘的力量虽然危险，但至少目前，它与自己是共生关系。

　　他尝试着运转那最基础的呼吸法，惊讶地发现，在这暴雨之中，天地间的灵气似乎变得更加活跃，尤其是水属性的灵气，充沛而纯净。虽然他引动的灵气依旧绝大部分被心脏那贪婪的“住户”瞬间吞噬，但反馈出的那股温热能量，似乎也因此带上了一丝清凉润泽之意，修复身体的效果似乎更好了些许。

　　是因祸得福？还是这血液本身就能适应甚至利用各种环境？

　　来不及细想，身后远处，风雨声中，隐约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声！

　　“快！分头找！那小子刚下山不久，肯定跑不远！”

　　“仔细搜！任何能藏人的地方都不要放过！”

　　“长老有令，格杀勿论！提头来见者，重赏！”

　　来了！

　　辰心中一凛，立刻屏住呼吸，闪身躲到一块巨大的山石后面，借着大雨和夜幕的掩护，小心翼翼地观察。

　　只见山下方向，数支火把在雨幕中摇曳闪烁，如同鬼火，正快速向着山上移动。人影幢幢，至少有三四十人，呈扇形散开，正在进行拉网式的搜索。为首的几人气息不弱，显然是执刑堂的好手。

　　他们速度很快，搜索得也极为仔细，照这个速度，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就能搜到他藏身的这片区域。

　　不能坐以待毙！

　　辰深吸一口冰冷的雨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硬闯绝对是死路一条。必须利用地形和天气！

　　他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左侧是陡峭的山壁，难以攀爬。右侧则是密林和更深的山涧。后方是上山的路，已被封锁。

　　唯有向前，从搜索队伍的缝隙中穿过去，才有生机！

　　他压低身体，如同狸猫般，借助着岩石、灌木和越来越大的雨势掩护，向着山下潜行。雨水冲刷掉了他留下的痕迹，狂风掩盖了他细微的声响。

　　好几次，搜索的火把几乎就要照到他藏身的地方，他甚至能听到追兵踩过泥水的声音和粗重的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那滴血液也似乎感受到了危机，微微发热，让他的感知在短时间内变得更加敏锐，总能提前一瞬发现危险，险之又险地避开。

　　然而，追兵的人数实在太多，搜索网越来越密。

　　就在他即将穿过最外围的一道搜索线时，意外发生了！

　　一脚踩空！下方看似坚实的泥土因为雨水浸泡而塌陷，他整个人失去平衡，向下滑去，虽然及时用手扒住了岩壁，但依旧带落了一片碎石和泥土！

　　哗啦啦——

　　声响在风雨声中并不算大，却足以引起附近追兵的注意！

　　“那边有动静！”一声厉喝立刻响起。

　　“过去看看！”杂乱的脚步声和火光迅速向着这边聚集而来！

　　辰心中暗叫不好，毫不犹豫，立刻放弃隐蔽，全力向着山下狂奔！

　　“在那里！发现他了！”

　　“追！别让他跑了！”

　　“放箭！”

　　咻！咻！咻！

　　数支蕴含着真气的弩箭破开雨幕，带着凄厉的尖啸声，射向他奔跑的身影！

　　辰背后寒毛倒竖，生死关头，那滴血液猛地加速旋转，一股灼热的力量瞬间涌向双腿！他的速度骤然提升，身体在泥泞的山路上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扭曲和变向，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的箭矢！

　　但依旧有一支箭擦着他的肋部掠过，带起一溜血花，火辣辣的疼痛传来！

　　他闷哼一声，却不敢有丝毫停留，借着那股爆发出的力量，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下山的方向！

　　“快追！”

　　“他受伤了！跑不了多远！”

　　身后的呼喝声和脚步声紧追不舍，火把的光芒在雨夜中疯狂摇曳，如同索命的幽魂。

　　辰咬紧牙关，不顾一切地狂奔。雨水模糊视线，泥泞阻碍脚步，肋下的伤口不断流血，体力在飞速消耗。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跑！离开这里！

　　终于，山路的尽头就在眼前！穿过前面那片稀疏的林地，就是相对平坦的官道了！虽然官道上也可能有拦截，但总比在这山上被围死强！

　　然而，就在他即将冲入林地的瞬间！

　　一道凌厉的刀光，如同蛰伏的毒蛇，毫无征兆地从一棵大树后劈出！角度刁钻，狠辣无比，直取他的脖颈！

　　这里竟然还埋伏着人！等待着他自投罗网！

　　辰瞳孔急缩！此时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根本来不及闪避！

　　死亡的阴影瞬间降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他左手食指上，那枚苏墨给予的、看似普通的黑色指环，突然毫无征兆地微微发热！

　　紧接着，一层极其淡薄、近乎透明的黑色光晕瞬间覆盖了他的体表！

　　铛！！！

　　那凌厉的刀光狠狠劈砍在黑色光晕之上，发出金铁交击般的脆响！光晕剧烈荡漾，明灭不定，仿佛随时可能破碎，但却硬生生挡住了这必杀的一刀！

　　巨大的冲击力依旧将辰震得踉跄后退，气血翻腾，但脖颈却安然无恙！

　　埋伏者显然也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愣了一下。

　　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

　　辰眼中寒光爆闪，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右拳紧握，体内那滴血液反馈出的灼热力量瞬间凝聚于拳锋，毫不留情地一拳轰向那埋伏者的胸口！

　　嘭！

　　一声闷响！夹杂着骨骼碎裂的声音！

　　那埋伏者惨叫一声，口中喷出鲜血，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摔在泥水中，没了声息。

　　辰看也没看结果，转身便冲入了密林之中，身影迅速被黑暗和雨幕吞噬。

　　身后的追兵赶到现场，只看到同伴的尸体和地上的一滩血迹，气得暴跳如雷，更加疯狂地追入林中。

　　但密林之中，地形复杂，大雨滂沱，视线极差，想要再抓住一个一心逃窜、且拥有诡异手段的目标，谈何容易？

　　辰在林中拼命奔跑，感受着指环散发的光晕缓缓消退，再次变得冰冷普通，心中对那位守墓人前辈的感激又多了一分。这指环，救了他一命。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身后的追喊声和火把光芒彻底被暴雨和黑暗吞没，直到肋下的伤口因为奔跑而撕裂般疼痛，直到体力彻底耗尽，他才踉跄着扑倒在一棵巨大的古树之下，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身体。

　　暂时…安全了…

　　他抬起头，透过密集的雨帘和枝叶的缝隙，望向青云城的方向。

　　那里，只有一片无尽的黑暗和雨声。

　　他离开了。

　　以一种最狼狈、最决绝的方式。

　　雨夜离城，孤身一人，前路茫茫。

　　但那双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眸里，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

　　冰冷，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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