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潘多拉之巢

　　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在绝对的黑暗中艰难地撑开一小片摇曳的领域，将两人扭曲晃动的影子投在冰冷粗糙的混凝土墙壁上，如同蹒跚的鬼魅。每向下一步，空气就变得更加滞重冰冷，那股混合着金属锈蚀、机油和陈年尘埃的气味也愈发浓烈，几乎凝固在肺叶里。

　　向下的通道不再是简单的台阶，而是一段陡峭的、带有防滑纹路的金属坡道，两侧墙壁上开始出现更多密集的管道和线缆桥架，大多锈蚀严重，覆盖着厚厚的灰絮。一些地方还能看到悬挂的、早已失效的指示牌，德文和日文交替出现，指向诸如“A区”、“反应核心”、“冷却循环”、“紧急避难”等令人心悸的方向。

　　这里绝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储藏点或中转站。

　　林皓的心不断下沉。文件夹里的图纸、老柴头的警告、那些德日混合的实验日志……所有的线索都在指向一个越来越清晰的、令人恐惧的真相。

　　阿坤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几乎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林皓身上。煤油灯在他手中摇晃得厉害，灯光映照出他因高烧和剧痛而变得潮红又惨白的脸。他的意志仍在强撑，但身体已逼近极限。

　　“妈的……这鬼地方……到底有多深……”他嘶哑地咒骂着，声音在空旷的通道里产生微弱的回音。

　　林皓没有回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怀中和前方。怀里的蜡纸持续散发着稳定的、微凉的蓝光，坚定不移地指向通道深处。而煤油灯所能照亮的极限前方，通道似乎即将到达尽头，隐约出现了一个更加开阔的空间轮廓。

　　终于，坡道到了尽头。

　　他们站在了一个巨大的、洞开的金属拱门前。门扇早已锈蚀损坏，一扇歪斜地半挂着，另一扇则不知所踪，仿佛被什么巨大的力量强行撕裂过。

　　门内，是一片无比庞大的、令人震撼的地下空间。

　　煤油灯的光芒在这里显得如此微不足道，根本无法照亮全貌，只能勾勒出一些巨大、狰狞、沉默的钢铁巨物的轮廓。高耸的反应釜、密如蛛网的粗大管道、层层叠叠的金属平台、巨大而沉默的涡轮机般的设备……所有的一切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锈迹，静静地蛰伏在黑暗中，如同史前巨兽的化石，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这里是一个庞大的、已经停止运转的……地下工业设施的核心！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臭氧的奇特气味，混杂在浓重的铁锈味中。

　　“操……”阿坤即使处于半昏迷状态，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发出无意识的惊叹。这根本不是他认知中任何已知的场所。

　　林皓扶着阿坤，艰难地迈过破损的门槛，走入这片巨大的空间。煤油灯的光芒扫过，能看到地面散落着一些工具、破损的防护服碎片，甚至还有几本被水浸湿腐烂的日志本，一切都保持着某种仓促撤离时的混乱景象。

　　他的目光被空间最中央那个最为巨大的、圆柱形的庞大结构所吸引。那结构周围环绕着巨大的管道和连接件，表面可以看到厚重的、铅灰色的防护层和一系列复杂的阀门仪表盘，虽然绝大多数仪表玻璃都已破裂，指针永远停在了某个刻度。

　　即使已经完全停止运作，即使覆盖着厚厚的尘埃，它依然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默而巨大的威胁感。

　　反应堆。

　　这个词如同冰锥，刺入林皓的脑海。老柴头所说的“潘多拉魔盒”、“地狱的入口”，指的就是这个！日本人真的在这里，在这个距离上海市区并不算特别遥远的地下，秘密建造并运行过一座核反应堆？！是为了能源？还是为了……其他更可怕的目的？

　　文件夹里的图纸和日志，无疑是关于它的！

　　而叶怀明想要阻止、想要公之于众的，也正是这个！

　　巨大的震惊和寒意让林皓几乎忘记了呼吸。他无法想象，如果这东西在运行中发生事故，或者其产物被用于制造武器，将会带来怎样灾难性的后果。

　　怀中的蜡纸，在此刻突然又有了新的变化！

　　蓝光的亮度骤然增强了一丝，并且开始轻微地闪烁，指向的不再是空间深处，而是侧前方一个相对较小的、嵌入岩壁的金属门。那扇门看起来比入口处的要完好许多，门上有一个醒目的、虽然同样锈蚀但依稀可辨的红色辐射警告标志，以及德文和日文的“危险”、“授权人员方可入内”的字样。

　　那里是……控制室？或者资料室？

　　蜡纸指引的最终地点，是哪里？

　　就在这时，阿坤的身体猛地一沉，再也支撑不住，带着林皓一起踉跄着几乎摔倒。煤油灯脱手滚落在地，灯焰闪烁了几下，幸运地没有熄灭。

　　“坤哥！”林皓急忙奋力将他拖住，避免他直接摔在地上。

　　阿坤剧烈地咳嗽着，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体温高得吓人。“……不……不行了……小子……你……你自己……”他似乎想推开林皓，让他自己走。

　　“撑住！就快到地方了！”林皓咬牙，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将阿坤的半边身体扛起，另一只手抓起那盏未熄灭的煤油灯，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挪向那扇带有辐射标志的金属门。

　　门没有锁。林皓拧动冰冷的门把手，用力一推。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向内开启。

　　门后的空间不大，像是一个小型的办公室或实验室。里面同样一片狼藉，文件散落一地，桌椅倾倒。但相对外面，这里保存得稍好一些。

　　靠墙是一排金属档案柜，有的开着，有的紧闭。房间中央是一张巨大的实验桌，上面还摆放着一些蒙尘的仪器——显微镜、盖格计数器（一种探测放射性用的仪器）、化学玻璃器皿等。最显眼的是，桌子上放着一台老式的、军绿色的、异常坚固沉重的无线电收发报机！它的型号比“影”更加古老专业，天线接口粗大，旁边还连接着一个奇怪的、布满旋钮的解码器装置！

　　而蜡纸上发出的蓝光，此刻正笔直地指向那台无线电设备！光芒的闪烁变得急促，仿佛在激动地确认目标！

　　林皓将几乎昏迷的阿坤小心地安置在墙角，让他靠着墙壁。然后他快步走到实验桌前。

　　煤油灯的光芒照亮了电台和控制台。机器表面落满了灰，但似乎结构完整。控制台面板上，有几个旋钮的刻度盘旁边，竟然贴着极小的、手写的风铃草图案标签！

　　是这里！这就是蜡纸指引的终点！这个密室，这台电台，才是“影”的真正核心？或者说，是叶怀明留下的、能与发出SOS信号的一方建立稳定联络的终端！

　　林皓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尝试着按下电台的电源开关。

　　没有任何反应。

　　是没电了？还是坏了？

　　他焦急地检查着电台背后复杂的线路连接，以及那个庞大的解码器。解码器侧面有一个独立的电源开关，他尝试着扳动。

　　“咔哒。”

　　一声轻微的响动从解码器内部传来，紧接着，面板上几个真空管竟然缓缓亮起了暗红色的微光！它居然还有独立的备用电源？虽然微弱，但似乎仍在工作！

　　几乎在解码器启动的瞬间，林皓怀中的蜡纸光芒大盛！

　　那张半透明的蜡纸变得几乎烫手，上面的蓝色光脉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动，最终全部汇聚到那几个奇异的字符上！下一秒，那几个字符的光影竟然脱离了蜡纸的表面，如同全息投影般，悬浮在空气中，然后缓缓地、精准地投射向那个解码器面板上一个同样刻着细微风铃草图案的、不起眼的接收凹槽！

　　“嗡—”

　　解码器内部发出了低沉的蜂鸣声，面板上更多的指示灯开始闪烁，真空管的光芒变得稳定。一系列复杂的、完全由那种奇异符号组成的代码，开始在解码器中央的一个小型显示窗格里快速滚动起来！

　　【……接收到完整验证密钥……信号匹配度100%……链接建立中……】

　　一个冰冷的、非人的电子合成音，竟然从解码器里传了出来！说的是中文，但语调毫无起伏！

　　林皓惊呆了！这古老的设备里，竟然集成了某种语音合成模块？

　　显示窗格里的符号代码停止了滚动，最终定格在一行不断闪烁的、由风铃草符号和数字组成的指令上。

　　同时，那合成音再次响起：

　　【验证通过。欢迎到来，继承者。请发送‘钥匙’，开启最终回波。】

　　继承者？钥匙？最终回波？

　　林皓瞬间明白了！蜡纸是钥匙！而它需要被“发送”！通过这台特定的电台和解码器，发送给那个发出SOS信号的存在！

　　他没有任何犹豫，拿起那张已经不再发光、变得有些温热的蜡纸，按照合成音的提示，将其小心翼翼地对准了电台发射键旁边一个同样有着风铃草标记的、类似扫描口的装置。

　　当他将蜡纸贴近的瞬间！

　　“嘀…”

　　一声长响。解码器上的显示窗格代码瞬间清零。

　　紧接着，电台的发射指示灯自动亮起，整个机器发出了低沉的负荷运转声，面板上的各种仪表指针开始自行摆动！它在自动调制频率，消耗着解码器那所剩无几的备用电源，向着某个特定的、极其遥远的频率，发送着由蜡纸密码编译而成的、最后的、完整的“钥匙”信号！

　　整个过程持续了大约十秒钟。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电台指示灯熄灭，解码器真空管的光芒也迅速黯淡下去，最后彻底熄灭。备用电源似乎完全耗尽了。

　　黑暗中，只剩下煤油灯和林皓粗重的呼吸声。

　　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他紧张地等待着。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

　　就在林皓的心再次沉入谷底之时！

　　那台沉寂的电台，突然自己又发出了“嘀”的一声轻响！

　　接收指示灯亮起了微弱的绿光！

　　紧接着，解码器竟然又挣扎着亮起了最后一丝红光，那个冰冷的合成音再次响起，但断断续续，夹杂着强烈的干扰噪音，仿佛来自极其遥远的深渊：

　　【……钥匙……确认……最终回波……解析…………地……地点……坐标……东经121.……北纬31.……重复……东海……孤岛……‘蓬莱’……设施……‘潘多拉’……已激活……倒计时…………阻止……】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解码器彻底熄灭，再无声息。

　　一切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合成音最后报出的那一连串数字坐标和一个名字，如同灼热的铁印，深深地烙在了林皓的脑海之中。

　　东经121.……北纬31.……东海……孤岛……“蓬莱”……

　　“潘多拉”已激活？倒计时？

　　林皓僵立在冰冷的黑暗中，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以为脚下的这个废弃反应堆就是“潘多拉魔盒”。

　　但原来不是。

　　这只是一个过去的、被废弃的研究巢穴。

　　真正的魔盒 “潘多拉”，在东海的一座孤岛上。

　　而且……

　　它已经被激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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