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镜子

　　凌晨一点十七分，我被上铺的响动惊醒。

　　302宿舍的空调总在后半夜发出老旧风扇般的嗡鸣，混合着另外两个室友均匀的呼吸声，本该是最让人安心的白噪音。但此刻，林薇的床板在我头顶轻轻震颤，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底下反复推搡，紧接着，细碎的梦话顺着床板缝隙飘下来，黏腻得像没干的胶水。

　　“别碰……那面镜子……”

　　我揉了揉眼睛，借着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光朝上看。林薇的床帘拉得严丝合缝，只有手机屏幕的冷光从帘布褶皱里漏出来，在天花板上投出一小块晃动的光斑——她最近总这样，睡前抱着手机刷到深夜，说是在看穿搭视频，可我好几次半夜醒来看见那光斑时，都觉得屏幕里的画面不像寻常视频，倒像是某种模糊的倒影。

　　“它在笑……镜子里的东西在笑……”

　　梦话变得清晰些，带着哭腔，林薇的声音里裹着压抑的抽气声。我犹豫了几秒，还是撑着胳膊坐起来，轻轻敲了敲她的床板：“林薇？你做噩梦了吗？”

　　没有回应。床板的震颤突然停了，连带着梦话也消失了，只有空调的嗡鸣在宿舍里空荡荡地回荡。我皱着眉准备躺下，却听见“哗啦”一声，林薇的床帘被一股莫名的风掀开，露出她直挺挺坐着的背影。

　　她还保持着睡前刷手机的姿势，背对着我，双手举着手机，屏幕亮得刺眼。我眯起眼，隐约看见屏幕里不是穿搭视频，而是我们宿舍卫生间的镜子——就是上周林薇从校外旧货市场淘回来的那面椭圆形挂镜，边框掉了漆，镜面边缘还有一道浅浅的裂痕。

　　“林薇？你醒着吗？”我又喊了一声，声音不自觉地发紧。

　　她缓缓转头，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我这才看清，她的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可嘴角却向上扯着，拉出一个极不自然的弧度，像是有人在她下巴上拴了根线，硬生生把嘴角往上提。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她手里攥着一条酒红色的围巾，正是上周她和我吐槽“洗了三次还掉色”的那条，此刻围巾的一角垂在床沿，末端还滴着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苏晓，你看。”她开口，声音却不是自己的，而是像被掐住喉咙的收音机，断断续续地飘出来，“它在学我……学我系围巾，学我梳头，学我对着镜子笑……”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手机屏幕。屏幕里的镜子照出林薇的背影，可镜子里的人影却不对劲——那人影没有脸，本该是脸庞的位置一片模糊，像被打了马赛克，只有脖颈处缠着一条酒红色围巾，和林薇手里的一模一样。更诡异的是，镜子里的人影正慢慢抬起手，做出系围巾的动作，而现实里的林薇，双手明明还举着手机。

　　“它说……我用了它的镜子，就得把位置让给它。”林薇的嘴角还在往上扯，眼尾却渗出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它说……这是报应。”

　　我突然想起上周林薇淘回那面镜子时的情景。那天她抱着镜子回来，脸上满是得意，说这镜子是旧货市场一个老太太低价卖给她的，“老太太说这镜子是她女儿的，女儿走了，留着碍眼，五十块就卖我了”。我当时还劝她，旧镜子来历不明，别随便挂在宿舍，可她满不在乎，说我小题大做，当晚就把镜子挂在了卫生间的墙上。

　　后来的几天，怪事就开始了。先是林薇总说晚上听见卫生间有梳头的声音，可我们轮流去看，卫生间里空荡荡的，只有那面镜子挂在墙上，镜面蒙着一层薄灰。接着是她的围巾，明明前一晚放在床头，第二天早上却出现在镜子前面，围巾角还沾着几根长长的黑发——可林薇是短发，我和另外两个室友也没有那么长的头发。

　　我当时只当是林薇压力太大，出现了幻觉，直到昨天下午，我去卫生间洗手，无意间瞥见镜子里的自己。那天我穿了件白色的卫衣，可镜子里的人影却穿着一件黑色的连衣裙，领口还别着一朵白色的小花。我吓得赶紧回头，身后什么都没有，再看镜子，里面又恢复了正常的景象。我跑出去问林薇有没有见过穿黑裙子的人，她却眼神躲闪，说我看错了，还把我推出了卫生间，说“别疑神疑鬼的，镜子就是块玻璃”。

　　现在想来，林薇那时候就知道不对劲了，可她没说，她还在瞒着我们。

　　“它要来了……它说今晚就来。”林薇突然开始发抖，手里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屏幕碎了，镜面里的倒影也随之消失。她猛地睁开眼睛，我却看见她的瞳孔里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漆黑，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苏晓，我错了……我不该骗老太太，我不该把镜子上的名字刮掉……”

　　我愣住了：“刮掉名字？什么名字？”

　　“镜子背面有个名字，好像是‘阿瑶’，”林薇的声音里满是悔恨，眼泪越流越多，“老太太说这镜子是她女儿的，让我好好留着，可我觉得名字不好看，就用砂纸把它刮掉了……后来我才知道，老太太的女儿是去年在宿舍里自杀的，就是因为被室友孤立，想不开，用围巾在镜子前面上吊了……”

　　我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去年确实有个学姐在女生宿舍自杀的新闻，当时学校压得紧，只说是“意外”，没想到竟然和这面镜子有关。那个叫阿瑶的学姐，死后魂魄是不是就附在了镜子里？林薇刮掉了她的名字，又占了她的镜子，这才引来了报复？

　　“它说……我刮掉了她的名字，她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林薇突然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冰凉刺骨，“所以她要代替我，留在这个宿舍里，让我去找她的名字……”

　　就在这时，卫生间里突然传来“咔哒”一声，像是有人打开了灯。我和林薇同时转头看去，卫生间的门没关严，留着一条缝，里面的灯光从缝里漏出来，在地板上投出一道细长的光带。更恐怖的是，光带里有一道影子，正慢慢地朝我们这边移动——那是一道女人的影子，长头发，穿着连衣裙，手里还拿着一条酒红色的围巾。

　　林薇尖叫一声，猛地缩回手，整个人往后倒在床上。我想跑，可双脚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半步。影子越来越近，终于停在宿舍门口，我看见那道影子慢慢抬起手，指向林薇的床铺，紧接着，林薇的床帘突然自己合上了，里面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还有林薇压抑的哭声。

　　我闭紧眼睛，不敢再看，耳朵里却传来清晰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我耳边说话，软乎乎的，带着一丝幽怨：“她刮掉了我的名字，就得替我留在这……下一个，就是不诚实的人哦。”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等我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宿舍，林薇的床帘还是拉着的，里面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我爬下床，走到她的床边，犹豫了很久，还是掀开了床帘。

　　床上空荡荡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是从来没有人睡过。只有床头放着一面镜子，正是那面椭圆形的旧镜子，镜面边缘的裂痕还在，背面用红色的颜料写着两个字——阿瑶。

　　我突然想起昨天下午，林薇还和我撒谎，说镜子上没有名字。原来她早就知道，却一直瞒着我们。而现在，她为自己的不诚实和自私付出了代价，永远地留在了镜子里，替那个叫阿瑶的学姐，寻找被刮掉的名字。

　　后来，我和另外两个室友把镜子捐给了学校的博物馆，还在镜子旁边放了一束白色的小花。再后来，302宿舍再也没有发生过怪事，只是偶尔在深夜，我还会听见卫生间里传来梳头的声音，软乎乎的，像是有人在轻声说：“我的名字，你找到了吗？”

　　我知道，那是阿瑶还在找她的名字，也是在提醒我们，永远不要为了自己的私欲，去欺骗别人，去破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因为所有的不诚实和自私，终会迎来应有的报应，就像林薇一样，被困在自己制造的噩梦里，再也醒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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