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记忆的解剖课

　　“外科医生”的“诊所”深处，时间的流逝变得暧昧不清。悬浮的记忆碎片如同被钉在标本墙上的飞蛾，在虚无中微微颤动，展示着其内部被精密切割又缝合的伤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数据流凉意与某种抽象“消毒水”味道的气息。

　　赫卡忒的银色迷雾在一旁静默流转，像一位耐心的监考老师。而陆寻，则正经历着一场颠覆他以往所有认知的、关于记忆本质的解剖课。

　　“看仔细了，”“外科医生”那由光构成的手指，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点在另一段看起来极其普通的“家庭晚餐”记忆上。随着他的指尖划过，记忆的画面如同被剥开的洋葱，层层分离。“大多数低劣的篡改，只停留在表象层——修改画面、替换声音、抹去人物。就像给照片做后期处理，骗骗外人可以，但在内行眼里，破绽百出。”

　　陆寻看到，在那分离出的“画面层”之下，还有更加复杂的结构。“情感渲染层”如同背景音乐，为整个记忆定下基调——温暖的橙色代表快乐，冰冷的蓝色代表悲伤。“躯体感知层”记录着当时的生理反应——心跳的频率，手心的湿度，胃部的松弛或紧绷。最核心的，则是“叙事逻辑链”，它如同记忆的骨架，将所有碎片串联成一个合乎情理的故事。

　　“而真正的高手，”“外科医生”的语气带着一种谈及本行技艺的狂热，“玩的是结构。他们不动画面，甚至保留原始的情感基调，但他们篡改这里——”他的指尖猛地刺入那段“家庭晚餐”记忆的“叙事逻辑链”中的某个节点。

　　瞬间，整段记忆的含义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温馨的、父亲递给儿子一块蛋糕的动作，在逻辑链被微妙调整后，呈现出一种隐藏的、带有羞辱性质的施舍意味。温暖的情感渲染与扭曲的叙事逻辑产生了剧烈的冲突，让观看这段记忆的陆寻感到一阵强烈的认知失调和恶心。

　　“看，情感是真的，画面是真的，但‘故事’被偷换了。”“外科医生”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接受者会感到不适，却找不到具体原因，只会归咎于自己多心，或者时间久远导致的记忆偏差。这才是最高明的谎言——用九分真，包裹一分致命的假。”

　　陆寻感到一股寒气从意识核心升起。他立刻联想到了自己承载的那段凶杀记忆。那片血腥舞台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凶手（顾知行？）的冷静、果断也符合逻辑。但现在，他明白了，问题可能不出在细节和情绪上，而出在更底层的“叙事逻辑”上！

　　是谁的视角？为什么是那个时间点？行动的顺序是否被调整？那段记忆，是否本身就是由一个更复杂的“故事”被精心裁剪、重组而成的？

　　他下意识地调动意识，想要再次审视那片血腥记忆，试图用刚刚学到的“解剖学”眼光去剖析其深层结构。

　　“嘿！菜鸟！”“外科医生”的光手猛地在他“眼前”一挥，打断了他的尝试。“不想变成外面那个‘饕餮’或者直接意识崩解，就别在这里随便深挖你自己的‘脏数据’！尤其是被高手处理过的，天知道里面埋了多少逻辑陷阱和反窥探病毒！”

　　陆寻猛地一惊，立刻收敛了意识。冷汗（一种意识层面的模拟感受）几乎要浸透他虚拟的形体。他太心急了，险些在毫无保护的情况下，去拆解一枚可能一触即爆的炸弹。

　　赫卡忒的迷雾适时地飘近了些，发出平静的波动：“课就上到这里。理论懂了，还需要工具和实践。‘外科医生’，借你的‘内窥镜’用一下。”

　　“代价呢？”外科医生”立刻恢复了商人的本色。

　　“记在我账上。”赫卡忒毫不犹豫。

　　“成交。”“外科医生”似乎对赫卡忒的信用很满意。他抬手，从虚空中抽出一缕极其纤细、几乎透明的光丝，光丝的顶端闪烁着一个微小的、不断旋转的复杂几何符号。“这是临时的‘记忆结构内窥镜’，能让你安全地观察表层以下的逻辑链，但别指望它能帮你修复或者对抗陷阱。它只是个……观察镜。”

　　那缕光丝轻飘飘地飞向陆寻，融入他的意识体。他立刻感觉到一种奇特的“视觉”被开启了，仿佛戴上了一副能看穿事物内部结构的眼镜。

　　“记住，”“外科医生”最后警告道，“看到不等于理解，更不等于能解决。有些真相，知道了比不知道更痛苦。现在，带着你的新‘玩具’，离开我的工作室。”

　　赫卡忒的银色迷雾已经开始向代码漩涡门户流动。陆寻最后看了一眼那些被悬挂、被解剖的记忆标本，深深吸了一口并不存在的“气”，转身跟上。

　　他付出一个未来的承诺，换来了一把可能打开真相之门的钥匙，但也可能是一张直通地狱的单程票。这场解剖课，让他对记忆的敬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也让他对隐藏在记忆迷雾之后的那个对手，感到了更深的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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