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龙驭上宾

　　显德六年，春。

　　开封城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皇宫之内，更是愁云惨淡。

　　后周世宗郭荣，在勉强支撑了几个月后，终于彻底倒下，卧床不起。

　　全天下的名医，都被请到了宫中。

　　一碗碗名贵的汤药送进皇帝的寝宫。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徒劳。

　　这位天纵英才的帝王，他的生命之火，已经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寝宫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郭荣躺在龙床上，形容枯槁，呼吸微弱。他曾经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也变得浑浊不堪。

　　他的身边，跪着的是柴皇后，和几个最核心的顾命大臣——宰相范质，枢密使王朴。

　　还有他年仅七岁的儿子，太子柴宗训。

　　小太子跪在床边，看着气息奄奄的父皇，吓得不敢哭出声，小小的身体，不停地发抖。

　　“都……起来吧。”郭荣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说出几个字。

　　“陛下……”柴皇后早已哭成了泪人。

　　“别哭。”郭荣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朕……不怕死。朕只是……放不下……”

　　他的目光，落在了小太子柴宗训的身上，充满了不舍和担忧。

　　“训儿……还太小了。”

　　他知道，他一旦撒手人寰，留下这孤儿寡母，面对一群如狼似虎的骄兵悍将，会是何等艰难的处境。

　　他必须在临死前，为他们安排好一切。

　　他的目光，从范质和王朴的脸上扫过。

　　“范相……王枢密……”郭荣喘了几口气，声音微弱，“朕去后，太子和这大周的江山，就托付给你们了。”

　　“陛下放心！”范质和王朴，叩首在地，泣不成声，“臣等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辅佐新君，以报陛下天恩！”

　　郭荣微微点头，但他知道光靠两个文臣，是镇不住场子的。

　　他还需要，为太子，留下几员能掌控军队的，绝对忠诚的武将。

　　他的脑海里，开始闪过一个个大将的名字。

　　张永德？不行，他是自己的妹夫，是外戚，权势太重，容易尾大不掉。

　　赵匡胤？此人作战勇猛，在军中威望甚高。但……郭荣总觉得，此人野心太大，眼神里藏着东西，让他看不透。

　　一个个名字，被他想起，又被他一一否决。

　　就在这时，一个人的名字，不可避免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王皓。

　　论才干，论智谋，论在军中和民间的影响力，王皓，无疑是辅佐新君的最佳人选。

　　有他在，那些骄兵悍将，绝对不敢有丝毫的异心。

　　有他背后的王家在，大周的国库和后勤，将稳如泰山。

　　柴皇后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也在一旁，低声劝道：“陛下，太常寺的王大人，德才兼备，忠心耿耿。若能有他辅佐训儿，臣妾……也能安心一些。”

　　郭荣沉默了。

　　他的脑海里，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选择王皓是最好的选择。

　　但情感，或者说是一个帝王最后的猜忌和恐惧，却在拼命地阻止他。

　　他父皇临终前的嘱托，再一次如魔音贯耳般，在他的脑海里回响。

　　“王家，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变数。”

　　“你要用，但不能全信。”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他不敢赌。

　　他不敢把大周的未来，把他儿子的性命，赌在王家的“善意”之上。

　　王家现在看起来，人畜无害，对权力没有丝毫的欲望。

　　可谁能保证，当他死后，当大周主少国疑，朝局动荡的时候，他们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以王家那富可敌国，甚至足以颠覆一个王朝的实力，他们如果想做点什么，谁能挡得住？

　　郭荣不敢想象那个后果。

　　他宁愿选择几个能力稍逊，但绝对忠诚的家臣，也不愿选择一个能力超群，但却深不可测的“外人”。

　　这是他作为一个帝王，也是作为一个父亲，最后的也是最自私的决定。

　　“咳咳……”郭荣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飞速地流逝。

　　他知道，他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传旨……”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身边的太监说道。

　　“命……殿前都点检赵匡胤，殿前都指挥使石守信……韩重赟……入宫，听旨。”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他一手提拔起来的，那些出身草莽，看似对他忠心耿耿的禁军将领。

　　他唯独没有提王皓的名字。

　　听到这个决定，柴皇后和范质，都愣住了。

　　他们想劝，但看着郭荣那不容置疑的回光返照的眼神，他们知道一切都已成定局。

　　……

　　当天深夜，开封城上空，一颗巨大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焰，划破夜空，坠向了西北方。

　　皇宫之内，钟声大作。

　　后周世宗，英明神武，几欲一统天下的郭荣，龙驭上宾。

　　终年，三十九岁。

　　他留下的，是一个空前强大的帝国，和一个年仅七岁孤苦无依的幼主。

　　以及，一个充满了野心和欲望的权力真空。

　　帝国的黄昏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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