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以爱为囚

　　“顾尘”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心湖的一颗石子，在林焰看似平静的心海下，持续漾开一圈圈隐秘的涟漪。他没有再贸然行动，只是将这个名字和那幅名为《烬》的画，牢牢刻在心底。

　　他变得更加“乖巧”，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温顺。谢云深阅读时，他会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却不再总是追随书页，而是偶尔，极其短暂地，掠过谢云深手边那些散落的文件，试图捕捉任何可能与“顾”或拍卖会相关的字眼。

　　谢云深似乎对他的“回归”十分欣慰，那份密不透风的温柔几乎要化为实质的蜜糖，将林焰从头到脚包裹起来。他会在林焰给他端茶时，顺势握住他的手腕，指尖在他细腻的皮肤上轻轻摩挲，眼神温柔得能溺毙人：“焰焰最近真乖。”

　　林焰便会垂下眼睫，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任由他握着，心底却是一片冰冷的警惕。他知道，这是奖励，也是更温柔的禁锢。

　　这天傍晚，谢云深接了一个电话后，心情似乎格外好。他放下手机，走到正在露台给盆栽浇水的林焰身后，从后面轻轻拥住他，下巴搁在他单薄的肩上。

　　“下周有个小型的私人拍卖会，据说有几件不错的藏品，想去看看吗？”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气息拂过林焰的耳畔。

　　林焰握着水壶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水珠洒在翠绿的叶片上。私人拍卖会？会是……顾尘画作拍卖的那个吗？

　　他强迫自己稳住呼吸，放下水壶，转过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和一点点受宠若惊：“我可以去吗？那种地方……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他的反应取悦了谢云深。男人低笑，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梁：“带你去见见世面，怎么会是麻烦？”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而且，听说有一幅年轻的画家的作品，风格很特别，叫《烬》，你或许会感兴趣。”

　　《烬》！

　　他竟然主动提起了！

　　林焰的心脏骤然收缩，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抬眼看向谢云深，对方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润无害的笑容，眼神清澈，仿佛真的只是随口分享一个有趣的消息。

　　他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试探？

　　巨大的恐慌和一丝被看穿的羞耻感同时涌上心头。林焰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在舞台上拙劣表演的小丑，而唯一的观众早已洞悉一切，却依旧含笑欣赏着他的狼狈。

　　他必须回应，必须表现得自然。

　　“《烬》……名字有点特别。”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带着一丝单纯的好奇，“画的是什么？”

　　“据说是抽象画，燃烧后的灰烬之类的意象。”谢云深语气平淡，揽着他往室内走，“色调比较暗沉，可能不太适合放在家里。不过去看看也无妨，就当陪你散心。”

　　他轻描淡写地将那幅可能隐藏着关键线索的画作，定义为“不太适合放在家里”的物件，并巧妙地将参与拍卖会的动机，归结为“陪他散心”。

　　林焰靠在他怀里，顺从地跟着他的步伐，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

　　谢云深知道了。他一定知道自己已经注意到了顾尘和那幅画。他此刻主动提起，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宣示——你看，我知道你的小动作，但我并不在意。甚至，我可以亲自带你去看看，让你明白，一切尽在我的掌控之中。

　　这是一种何其傲慢又何其可怕的温柔。

　　拍卖会那天，谢云深亲自为林焰挑选了衣服，一套剪裁合体的浅灰色休闲西装，衬得他愈发唇红齿白，眉眼精致，像一尊被精心打扮的人偶。

　　会场设在一家隐蔽的私人会所，气氛低调而奢华。与会者不多，但皆是非富即贵。林焰安静地跟在谢云深身边，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他努力维持着镇定，扮演着乖巧伴侣的角色，手心却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当那幅《烬》被展示出来时，林焰的呼吸几乎停滞。

　　画布之上，浓黑、暗红与死灰激烈地交织、碰撞，仿佛能感受到火焰燃烧时的爆裂与熄灭后的死寂。在那一片狼藉的灰烬之中，却又隐约透出几丝倔强不肯湮灭的、猩红的光点，如同不甘的眼睛，凝视着观画之人。

　　这不仅仅是灰烬。这是一种控诉，一种无声的呐喊，一种被强行掩埋却依旧在挣扎的……真相。

　　林焰怔怔地看着那幅画，仿佛能透过浓烈的油彩，看到十几年前那场吞噬了一切的大火，看到母亲最后仓促写下的、被血迹污损的遗言……

　　他的眼眶微微发热，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恸和愤怒攫住了他。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了他微凉的手背。

　　谢云深侧过头，在他耳边低语，声音温柔得如同情话：“色调太压抑了，是不是？看着让人不舒服。”

　　他的话语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林焰心头刚刚燃起的火焰。林焰猛地回过神，对上谢云深那双含笑的、却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在提醒他，也在警告他。

　　林焰用力抿了抿唇，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了下去，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是有点……看着心里发闷。”

　　他表现得像个被阴暗艺术吓到的、敏感脆弱的少年。

　　谢云深满意地笑了笑，握紧了他的手，没有再参与那幅画的竞拍。最终，《烬》被一位匿名买家以不菲的价格拍走。

　　整场拍卖会，林焰都表现得兴致缺缺，甚至带着点娇气的疲惫。回去的车上，他靠着车窗，闭着眼睛，仿佛真的被那“压抑”的画作影响了心情。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害怕睁开眼，眼底无法掩饰的惊涛骇浪会被谢云深看去。

　　谢云深也没有打扰他，只是轻轻将他揽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休息。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

　　林焰靠在谢云深肩上，感受着他平稳的呼吸和令人安心的气息，心底却是一片荒芜的冰凉。

　　谢云深用最温柔的方式，让他亲眼看到了那幅可能与真相相关的画，然后又亲手掐灭了他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他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光亮，却又立刻让他明白，这光亮被他牢牢掌控在手中，随时可以收回，甚至可以……轻易掐灭。

　　这不是爱。

　　这是以爱为名的囚禁，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让他心甘画地为牢的驯化。

　　而他，似乎除了更加依赖这个囚禁他的人，别无他法。

　　这种认知，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更让他感到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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