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棋盘两端，孪蛇现身

　　舰桥上的白光终于消散，留下刺鼻的臭氧气味和一片狼藉。战术屏幕上，代表着敌方战争堡垒的巨大红色图标，连同周围密密麻麻的敌舰信号，一同被抹去，只剩下一片虚无的空白。

　　胜利了。

　　然而，没有人欢呼。

　　罗伯特·基里曼站在舰长席前，高大的蓝色动力甲上，倒映着屏幕上那片空洞的白。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句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的话语，比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更让他感到寒冷。

　　『不错的开局，兄弟。你用一个车，换了我的一个象。现在，轮到我了。』

　　卡尔加走到他身后，声音因为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

　　“大人，我们胜利了。”

　　基里曼没有回头，他甚至没有动。许久，他才开口，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

　　“胜利？卡尔加，你告诉我，我们赢了什么？”

　　“我们摧毁了敌人的一个重要据点，粉碎了他们对这个星区的监视网络……”

　　“代价呢？”基里曼打断了他，“『不屈决心』号，『忠诚之誓』号，还有其他七艘巡洋舰，三十二艘护卫舰。超过五万名帝国士兵，连同他们的战舰，一起化为了这场胜利的注脚。他们甚至到死都以为自己是诱饵，是弃子。”

　　卡尔加沉默了。他知道，摄政王内心的痛苦远超任何人。

　　“这是必要的牺牲，大人。为了帝国……”

　　“不要再对我说『为了帝国』，卡尔加。”基里曼终于转过身，他的双眼如同冰封的海洋，“我听了这句话一万年了。正是这句话，让帝国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瓦伦斯副官是一个优秀的军人，他本该在更大的战场上发挥作用，而不是作为一个‘雷管’被消耗掉。”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舰桥上每一个幸存的船员。

　　“整理战损报告，收拢所有阵亡将士的基因种子和身份铭牌。将瓦伦斯的名字，列入极限战士的英雄名录。抚恤金，提高三倍。告诉他们的家人，他们是为了拯救整个舰队而英勇牺牲，不是被我派去送死的。”

　　“是，大人。”卡尔加低头领命。

　　“还有，”基里曼走向一个独立的通讯台，“这场战斗，没有庆功宴。全员进行战后维护和休整。我需要舰队在十二个小时内，恢复最高战备状态。”

　　说完，他启动了那个独立的通讯台，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复杂的加密界面。他要联系的人，不在舰队里，甚至不在这个星区。

　　“接通火星，贝利撒留·考尔。用『红色圣令』。”

　　卡尔加看着摄政王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不安。他知道，刚才那个声音，那场惨烈的胜利，已经改变了什么。这场战争，不再是帝国与混沌的战争，而是变成了一场……兄弟间的私人棋局。

　　---

　　火星，奥林匹斯山下的巨大熔炉工厂中。

　　贝利撒留·考尔正悬浮在一个巨大的、由光线和符文构成的球体前。他数不清的机械附肢如同疯狂的艺术家，同时在几百个不同的界面上操作着。他正在为一种新型的爆弹枪弹药进行最后的参数调试，这种弹药可以在击中目标后，释放出一种能够分解恶魔实体的特殊辐射。

　　“不不不，辐射频率太稳定了！我要的是混沌！是无序中的有序！再加入零点七个百分点的随机波动！”他对着一个伺服颅骨咆哮着，后者立刻忠实地执行了他的命令。

　　就在这时，一道红色的警报覆盖了他所有的操作界面。这是来自帝国摄政的最高优先级通讯请求。

　　考尔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一条附肢，接通了通讯。

　　“伟大的摄政王，希望您不是来催促我关于新型等离子炮的进度的。艺术的诞生需要时间，而我，正在进行一场盛大的分娩……”

　　“考尔。”基里曼的影像出现在屏幕上，他的声音打断了考尔的喋喋不休，“我需要你的帮助。就在刚才，一个信号，或者说一个声音，直接出现在我的脑子里。”

　　考尔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他那颗经过改造的头颅转向屏幕，机械义眼中闪烁着浓厚的兴趣。

　　“哦？直接的心灵感应？绕过了您动力甲和旗舰的所有防护系统？这可不是普通的灵能者能做到的。是哪位恶魔王子在您耳边低语吗？还是说，您听到了万机神的圣歌？”

　　“是阿尔法瑞斯。”

　　考-尔的机械义眼瞬间收缩了一下。

　　“那个幽灵？他终于肯从阴影里出来了？他说了什么？威胁？还是又一个谜语？”

　　“他说，『现在，轮到我了』。”基里曼言简意赅，“同时，你们的『逻辑镜像』界面上，应该出现了一个新的信号源。我把它传输给你了。我需要你告诉我，那是什么，他在哪里，他有几个人。”

　　“一个信号源……”考尔的附肢已经开始飞速地调取基里曼传来的片段，“这很简单，给我……十分钟。”

　　通讯暂时中断。基里曼静静地等待着。他知道，考尔虽然言语古怪，但他是帝国最顶尖的技术大脑。

　　十分钟后，考尔的影像再次出现，但这一次，他没有了之前的轻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热的、混杂着困惑与兴奋的神情。

　　“摄政王……这……这太美妙了！”

　　“说重点，考尔。”

　　“重点就是，这不是一个信号源！”考尔激动地挥舞着附肢，调出了一幅复杂的波形图，“您看！这是我解析出的信号结构。它表面上是一个单一的、强大的灵能信号，但它的底层……它的底层是由两个完全相同，却又在每一个节点上都互为镜像的信号，完美地叠加而成！就像……就像一对孪生子，一个用左手写字，一个用右手写字，然后把两张纸重叠在一起！每一个笔画都一样，但方向却截然相反！”

　　基里曼皱起了眉：“这代表什么？”

　　“这代表我们一直在犯一个错误！一个长达一万年的错误！”考尔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我们一直在寻找一条九头蛇，但我们面对的，是两条！一直都是两条！是阿尔法瑞斯，还有欧米伽！他们是真正的双生子！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行动，一个观察！一个存在，一个虚无！这……这是宇宙中最完美的对称！”

　　基里曼的心沉了下去。两条蛇。这解释了阿尔法军团为何如此难以捉摸，为何他们能同时出现在银河的不同角落，为何他们的行动总是充满了矛盾。

　　“你能定位他们吗？”

　　“不能！”考尔回答得斩钉截铁，“我能定位这个信号的发出点，但那毫无意义！因为当我定位它的时候，另一个镜像信号就会在宇宙的另一个角落产生一个『回响』，一个虚假的坐标。您派舰队过去，只会扑个空，甚至会落入陷阱。他们不是一个点，他们是一条线！一条由两个端点构成的，贯穿整个帝国的欺诈之线！”

　　“也就是说，我无法通过常规方式找到他，或者说，他们。”

　　“是的！您不能！”考尔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赞叹，“除非……除非您能同时出现在两个点上，同时斩下两个头。但这在物理上是不可能的。摄政王，您面对的，是一个悖论。一个活生生的，会走路，会思考，会杀人的悖论。”

　　---

　　泰拉，黄金王座。

　　许欣的意识从那段古老的记忆中缓缓抽离。荷鲁斯与阿尔法瑞斯的对话，让他明白了那条蛇的逻辑根源。

　　他为了防止帝国因僵化而腐朽，所以选择点燃一场毁灭帝国的叛乱。

　　他为了忠于人类的未来，所以选择背叛人类的帝皇。

　　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一个用预言和哲学构建的、自我吞噬的牢笼。阿尔法瑞斯把自己变成了那个预言的一部分，并用自己的行动，确保了预言的实现。他以为自己是棋手，却不知道自己早已是棋盘上最悲哀的一颗棋子。

　　而现在，这个悖论，这个逻辑的怪物，正缠在基里曼的身上。

　　许欣能感觉到基里曼此刻的困境。他手握帝国最强大的舰队，却找不到敌人。他赢得了一场战斗，却输掉了战略的主动权。阿尔法瑞斯和欧米伽，用一个简单的挑衅，就将基里曼从帝国摄政的宝座上，拉到了他们熟悉的、布满谎言和阴影的泥潭里。

　　不能再用战术去指导他了。任何具体的战术，都会被那对双生子预测、解读、然后反制。

　　许欣沉下心神，他没有去调动帝皇那毁天灭地的力量，而是将自己作为一个现代人的、最纯粹的逻辑思维，凝聚成一句话。

　　这不是命令，不是神谕，而是一个思想的种子。

　　他将这颗种子，轻轻地，送入了基里曼的脑海。

　　---

　　『马库拉格的荣耀』号舰桥上，基里曼刚刚切断与考尔的通讯。

　　他正对着巨大的星图，上面标记着考尔分析出的、那个信号源所在的星区。一个红色的、闪烁的问号。

　　卡尔加走了过来。

　　“大人，考尔大贤者有结果了？”

　　“是的。”基里曼点了点头，“结果比我们想的更糟。我们有两个目标，而且我们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的。”

　　“那就两个都打！”卡尔加的回答充满了军人的果决，“分兵两路，以绝对的火力优势，将那两个星区都化为焦土！总有一个是真的！”

　　“然后呢？”基里曼反问，“然后他们会在另外两个星区出现。我们有多少个舰队可以这样分？我们把主力都调去追逐一个幽灵，谁来守卫帝国真正的疆土？谁来应对大裂隙里涌出的恶魔？谁来提防佩图拉博的钢铁大军？”

　　卡尔加再次语塞。他发现，自己所有的军事常识，在面对这个新的敌人时，都显得那么无力。

　　就在这时，基里曼的身体微微一震。

　　一个念头，如同划破黑暗的闪电，在他的脑海中亮起。

　　『一条蛇说真话，一条蛇说假话。你无法靠斩首杀死它，你必须让它自己咬住自己的尾巴。』

　　父亲……

　　基里曼闭上了眼睛。他明白了。父亲没有给他答案，而是给了他解题的钥匙。

　　阿尔法瑞斯和欧米伽的优势，在于他们是提问者。他们用谎言和真相，构建了一个迷宫，让基里曼在里面奔跑。无论基里曼选择哪条路，都是在回答他们的问题。

　　而要打破这个局面，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也成为一个提问者。

　　不是去回答他们的谜题，而是给他们出一个，他们必须回答的谜题。

　　基里曼睁开眼，眼中不再有迷茫。他转身，走向星图。他的手指，划过那个代表着阿尔法瑞斯信号的星区，没有停留，而是继续移动，越过一个个熟悉的战场，最后，点在了一个几乎被帝国遗忘的，充满了耻辱和痛苦的星球上。

　　“卡尔加。”

　　“在，大人。”

　　“传我命令。”基里曼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舰桥，“帝国第五百世界舰队，立刻转向，目标，切默斯星系。”

　　卡尔加愣住了。

　　“切默斯？大人……那是……那是帝皇之子的母星废墟！一个被诅咒的地方！我们去那里做什么？”

　　“我们去建一座房子。”基里曼的嘴角，逸出一丝冰冷的笑意，“传令全帝国，就说我，帝国摄政罗伯特·基里曼，决定在切默斯，为极限战士军团，建立一座新的军团母港。规模，要超过马库拉格的赫拉堡垒。将这个消息，用最公开，最醒目的方式，宣告全银河。我要让每一个混沌信徒，每一个叛徒，都听到这个消息。”

　　整个舰桥的人都呆住了。

　　卡尔加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人！这太疯狂了！切默斯没有任何战略价值！那里是叛徒福格瑞姆的老巢，这样做等于是在向所有的混沌势力挑衅！而且，把极限战士的母港建在那里？这……这是对军团荣誉的玷污！”

　　“不，卡尔加。”基里曼看着星图上那个孤独的光点，眼中闪烁着一种卡尔加从未见过的光芒，“我不是在挑衅，我是在下战书。我不是在玷污荣誉，我是在清洗耻辱。”

　　他转头看向卡尔加，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不知道那两条蛇，哪条说真话，哪条说假话。但我知道，他们都姓『阿尔法瑞斯』。他们都曾是帝国的基因原体。他们内心深处，无论多么扭曲，都还残留着一丝属于过去的骄傲。”

　　“现在，我要在他们另一个兄弟的脸上，盖一座属于忠诚者的堡垒。我把棋盘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你猜，他们是会继续躲在阴影里玩谜语游戏，还是会忍不住，亲自下场，来阻止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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