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贡院血榜1

　　月黑风高。

　　贡院的夜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有远处更夫敲梆子的闷响，一下下撞在我心上。

　　我裹紧藏青色的考生短打，束胸勒得胸口发紧，抬手摸了摸发髻里的香囊，绣着“知远”二字的针脚硌着指尖，像沈知远临死前望着我的眼神，又痛又烫。

　　三年了。

　　我以“苏生”之名混进科举，从县试一路杀到院试，就是为了找出当年害死他和岳父的那群杂碎。

　　他们借着科举舞弊青云直上，却让知远落得个“污蔑恩师”的骂名，吊死在贡院后巷的老槐树上，岳父被流放三千里，病死在途中。

　　而那些人，还在京城的高台上，享受着本该属于正直读书人的功名。

　　今晚是院试放榜前夜。

　　我睡不着，揣着银簪溜出考生宿舍，直奔西侧角楼。

　　知远当年就是在这附近发现舞弊暗记的，我总觉得，这里藏着什么线索。

　　刚靠近角楼，一股腥甜的气味就飘了过来，混杂着贡院特有的腐木味，让人作呕。

　　我心里一紧，握紧银簪，放轻脚步往上走。

　　月光从角楼的破窗照进来，正好落在匾额下方。

　　那一刻，我浑身的血都冻住了。

　　一个人被吊在“明经取士”的匾额下，衣衫华贵，正是院试排名在我前面的富家考生李景明。

　　他的脖子上有一道勒痕，平整得像用尺子量过，没有半点挣扎的瘀伤，脸色发青，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死前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而他的右手，死死攥着一张黄纸。

　　我颤抖着爬上去，看清了纸上的字——是用血写的，红得发黑，上书“下届状元：周彦昌”。

　　血榜！

　　连续三年了，每届放榜前夜，都有考生被这么吊着，手里攥着写着下届状元名字的血榜，而且每次都应验。

　　世人都说这是天谴，是贡院的文曲星发怒，惩罚那些心术不正的考生。

　　只有我知道，这不是天谴，是人为。

　　是当年的舞弊者，在杀人灭口！

　　我强压着恶心，仔细打量李景明的尸体。

　　突然，我的目光落在他的袖口上——那里绣着一只小小的鹤纹，针脚细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就是这个！

　　当年岳父书房的密信里提过，参与舞弊的官员和考生，都有一个隐秘的标记，正是这鹤纹！

　　李景明也是他们的人？

　　那他为什么会被灭口？

　　难道是分赃不均，或者是有人想借血榜的名头，清理门户？

　　我来不及细想，从发髻里抽出银簪，想要刮一点鹤纹的绣线留存，这可是指证他们的关键证据。

　　银簪刚碰到布料，“哐当”一声响。

　　是捕快牌撞击的声音！

　　我猛地回头，就看见一群捕快举着火把冲了上来，为首的是个身着藏青短打、腰悬绣春刀的女子，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刀子一样锋利，直直地盯着我。

　　是六扇门的女捕头，林晚秋。

　　传闻她是六扇门唯一的女捕头，追踪血榜案三年，偏执得很，认定凶手就在考生里。

　　她的捕快牌在火把的照耀下反光，正好晃进我的眼睛，我手一抖，银簪“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拿下！”

　　林晚秋的声音又冷又脆，没有半点犹豫。

　　两名捕快立刻冲上来，一左一右按住我的胳膊，铁链“咔嚓”一声锁在了我的手腕上，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开来。

　　“为什么抓我？”我强装镇定，声音却还是有些发颤。

　　不是怕，是恨。

　　恨自己差一点就能拿到证据，恨这个女人来得这么巧。

　　“深夜孤身出现在案发现场，形迹可疑，还敢狡辩？”林晚秋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传闻血榜凶手是个身形纤瘦的蒙面人，你倒是挺符合。”

　　“我是听到异响才过来的！”我挣扎着，“我也是考生，住在附近的宿舍，不信你可以去问其他人！”

　　“问？”林晚秋冷笑一声，指了指李景明的尸体，“他排名在你前面，放榜在即，你杀了他，不就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就在这时，角楼下面传来一阵骚动。

　　是其他考生被吵醒了，围了过来，看到吊在匾额下的尸体，顿时炸开了锅。

　　“杀人了！是血榜案！”

　　“天呐，又死人了！”

　　“那个被抓的是谁？好像是苏生！”

　　“苏生？就是那个院试排名第二的苏生？他排在李景明后面，肯定是他杀了李景明，想夺解元之位！”

　　“对！一定是他！怪不得他平日里独来独往，怪怪的，原来是个杀人魔！”

　　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过来，一句句都像刀子，扎在我心上。

　　我知道，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林晚秋显然也听到了这些话，眼神更冷了：“听见了？人证物证虽不俱全，但你嫌疑最大。带走！”

　　“等等！”我急中生智，大喊一声，“你仔细看看他的勒痕！”

　　林晚秋脚步一顿，回头看了我一眼。

　　“普通缢杀，勒痕会有深浅变化，而且死者会挣扎，身上会有瘀伤。”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专业，“但他的勒痕平整如刀割，没有任何挣扎痕迹，明显是被人用迷药控制后杀害的！凶手不仅心狠手辣，还懂药理或者暗器，我一个普通考生，怎么可能做到？”

　　这话一出，周围的议论声小了些。

　　林晚秋皱了皱眉，走到尸体旁，蹲下身仔细查看。

　　火把的光映在她脸上，我能看到她眼中的疑惑。

　　她是个懂查案的人，只要她愿意仔细看，就会发现其中的蹊跷。

　　“就算如此，你深夜出现在这里，也难辞其咎。”林晚秋站起身，语气缓和了一些，但还是没松口，“先押去贡院偏房看管，等我勘验完现场，再慢慢审你。”

　　我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直接打入大牢。

　　只要能暂时稳住，我就有机会。

　　捕快押着我往下走，经过人群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我身上，有恐惧，有鄙夷，还有幸灾乐祸。

　　这些目光，比铁链还要沉重。

　　我低着头，攥紧了藏在发髻里的鹤纹绣线——刚才混乱中，我已经趁捕快不注意，把刮下来的绣线藏进去了。

　　这是我唯一的希望。

　　偏房很小，阴暗潮湿，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张破桌子。

　　捕快把我推进去，锁上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靠着墙壁坐下，手腕上的铁链硌得生疼，心里却在飞速盘算。

　　李景明是舞弊者，他死了，下一个会是谁？

　　秦岳……刚才林晚秋没提他，但我记得，院试的时候，他就坐在我斜对面，才华平平，却总能得到考官的青睐，排名一直靠前。

　　难道他也是舞弊者？

　　还有那个血榜上的名字，周彦昌，是谁？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我警惕地抬头，就看见一个馒头从门缝里塞了进来，滚到我的脚边。

　　是王大人！

　　只有他，当年在岳父被诬陷的时候，曾暗中帮过忙，也是他，一直怀疑知远的死有问题。

　　我捡起馒头，掰开，里面果然藏着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的字是用炭笔写的，很潦草：“秦岳笔迹存疑，李景明死前曾入状元府半柱香。”

　　秦岳！

　　果然是他！

　　状元府……当年的主考官，也就是知远的父亲，倒台后，秦岳就成了当年舞弊考生里最风光的一个，高中状元，深得皇帝信任。

　　李景明死前见过他？

　　难道是秦岳杀了李景明？

　　那血榜，也是他搞出来的？

　　我攥紧纸条，心脏狂跳。

　　线索终于有了。

　　林晚秋要监视我，也好。

　　我正好可以借着她的监视，光明正大地接近秦岳，查探真相。

　　我把纸条塞进嘴里，嚼碎了咽下去，又把鹤纹绣线重新藏好。

　　然后，我走到门口，对着外面喊道：“捕快大哥，我饿了，能不能再给我来个馒头？”

　　声音平静，带着一丝顺从。

　　我知道，从现在起，我不再是单纯的复仇者苏砚。

　　我是“苏生”，一个被怀疑是血榜凶手的考生，一个要在林晚秋的眼皮子底下，揪出所有真凶的复仇者。

　　贡院的夜，还很长。

　　但我不怕。

　　知远，岳父，你们等着。

　　我一定会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而那张染血的榜单，终有一天，会写上所有罪人的名字。

　　包括秦岳。

　　我靠在门上，听着外面的风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打更声。

　　七天。

　　林晚秋说，她要七天内破案。

　　而我，要在这七天里，找到所有证据，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这是一场豪赌。

　　赌注是我的性命，还有那些被践踏的公平与正义。

　　我没有退路。

　　也绝不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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