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3章 乌鸦的尾款与裂痕的扩大

　　瑞士，苏黎世。

　　一家历史悠久、以绝对保密着称的私人银行深处，一笔数额惊人的款项，通过复杂到近乎无法追溯的路径，从某个依托于离岸公司的信托基金账户，被划转至另一个同样层层伪装、代号为“夜鸦”的不记名账户中。数字在屏幕上跳动，最终定格。这笔足以让一个小国家财政震颤的巨款，是“归巢”行动第二阶段——深海运输的尾款。

　　几乎在款项到账确认的瞬间，香港半山宅邸的加密通讯终端便收到了来自遥远南半球的信号。

　　“叮”一声轻响，解码后的信息简短而透着一种玩世不恭的满意：

　　“款项确认。合作愉快，我慷慨的朋友。”

　　依旧是那经过处理的沙哑声线，但廖奎几乎能想象出“乌鸦”此刻可能正坐在里约某个嘈杂酒吧的角落，摇晃着酒杯，脸上带着那种洞悉人性贪婪、并将之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笑容。

　　短暂的停顿后，第二条信息接踵而至，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诱惑：

　　“另外，为了庆祝我们首次合作的圆满成功，附赠一条小小的……前瞻信息。我手里，恰好掌握了一些关于我们共同‘朋友’——罗斯戴尔家族，在非洲大陆进行的一些……嗯，颇为‘有趣’的军火贸易往来的细节。涉及的对象、渠道，以及某些不太符合国际‘游戏规则’的条款。我想，或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候，你会对这些信息感兴趣。”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没有更多内容，只是一个赤裸裸的、带着钩子的诱饵。

　　廖奎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的字符。他清楚地知道，“乌鸦”这种人，是游走在世界阴影地带的顶级掠食者，情报和武器是他的商品，混乱和冲突是他的温床。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每一次接触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他提供的“赠品”，往往是下一次更大、更危险交易的敲门砖，目的就是将振华更深地捆绑在他那充满不确定性的战车上。

　　然而，在目前罗斯戴尔家族带来的巨大压力下，在西方世界严密的技术与资本封锁中，“乌鸦”所代表的这些游离于主流规则之外的力量和情报渠道，又是振华不得不借助的“恶刃”。彻底切断这条线，意味着自断一臂，在未来的某些关键时刻，可能会陷入更加被动和危险的境地。

　　这是一种无奈的平衡，一种在毒药与解药之间的危险行走。

　　廖奎沉默地清除了通讯记录，然后按下了内部通话键。

　　“亦菲，来一下。”

　　很快，谢亦菲走进了书房。她的步伐稳定，眼神专注，已经完全进入了信息枢纽与战略分析师的新角色。

　　“奎哥。”

　　廖奎没有寒暄，直接下达指令：“将‘乌鸦’，以及此次合作涉及的苏联潜艇舰长瓦西里，及其可能关联的渠道网络，单独建档。保密等级列为最高。档案标注为——‘高风险可变因素’。”

　　谢亦菲立刻领会了其中的含义。“高风险”意味着不可控、具有潜在威胁；“可变因素”则说明其立场和行为可能因利益而随时改变，既是工具，也可能瞬间变成敌人。

　　“明白。”她简洁地回应，“我会建立独立的情报追踪节点，尽可能监控其动向和关联信息，评估其长期风险。需要尝试渗透吗？”

　　“暂时不要。”廖奎摇头，眼神深邃，“保持距离观察，收集信息即可。这种人，嗅觉比猎犬还灵敏，任何主动的渗透都可能引起反噬。我们只需要知道他在哪里，大概在做什么，以及……他下一次想卖给我们什么。”

　　“是。”谢亦菲记下要点，转身离去，开始部署对这新晋“高风险可变因素”的长期监控。

　　书房内，廖奎独自沉思。支付尾款并未带来轻松，反而像是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释放出了新的不确定性。罗斯戴尔家族的正面压力未曾稍减，如今又增添了“乌鸦”这类阴影中的变数。

　　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且更加诡谲莫测。他必须时刻警惕，在利用这些黑暗力量的同时，确保振华不会反被其吞噬。这场战争，早已超越了商业与技术，变成了一场在光与暗、规则与混乱边缘的全面博弈。

　　纽约，长岛，罗斯戴尔家族那间象征着权力核心的橡木议事厅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并未完全拉拢，一丝冬日的惨白光线斜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悬浮的微尘，却驱不散弥漫在每一位与会者眉宇间的寒意。

　　弗里曼元老坐在长桌的一端，他的面前摊开着一份不算厚重，但封面上印着家族徽记和“绝密”字样的最终评估报告。他的手指枯瘦，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缓缓地、一页页地翻动着报告。每一页上的数据和结论，都像是一记记无声的耳光，抽打在他那饱经世故却依旧为家族利益而忧心的脸上。

　　报告由家族内部最顶尖、也最冷酷无情的智囊团撰写，摒弃了一切主观情绪和粉饰：

　　·行动目标评估：首要目标“阻止目标设备转移”——失败。综合各方情报及后续分析，高度怀疑目标设备已通过未知渠道成功转移，仓库内设备为诱饵。

　　·战术成果评估：击毙、击伤敌方武装人员若干，重创其一支行动小队。——成果有限。该小队确系廖奎核心武装力量，但判断并非不可替代，且其抵抗意志与装备水平表明对方拥有持续获取精锐人员与武器的能力。

　　·自身损失评估：“幽灵”行动人员阵亡x人，重伤Y人，轻伤不计；损失轻型直升机一架；暴露部分在巴西的潜伏网络及行动模式；间接证实对方拥有不明外部重火力支援（便携式防空导弹）。

　　·战略结论：本次行动消耗巨大资源，未能达成核心战略目的，反而暴露己方部分实力，并促使对手更加警惕。从战略层面评估，完全失败。建议重新评估对“振华\/廖奎”的整体策略，避免陷入无休止的、代价高昂的低效消耗战。

　　弗里曼元老缓缓合上报告，那一声轻响在寂静的议事厅内却如同惊雷。他抬起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目光越过长桌，牢牢锁定在对面脸色铁青的贾斯汀身上。

　　没有预兆地，弗里曼元老手臂勐地一挥，将那份沉重的报告直接摔在了光滑的桃花心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文件滑过桌面，恰好停在贾斯汀的面前。

　　“贾斯汀！”弗里曼的声音不再平淡，而是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痛心，“这就是你承诺的‘胜利’？这就是你不惜动用家族储备力量，与元老会据理力争换来的结果？！消耗了我们数百万美元，损失了宝贵的行动人员，甚至搭上了一架直升机，就为了换取对方几个‘非核心’武装人员的伤亡？而那台该死的、可能改变某个地区技术格局的设备，现在恐怕已经安稳地躺在它该在的地方了！”

　　他身体前倾，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刺刀，直刺贾斯汀的心脏：“告诉我，这场由你主导的、针对一个东方商人的‘全面战争’，这场无尽的、看不到希望的消耗，何时才是个头？！难道你要等到家族数百年的基业，因为你的固执和愤怒而元气大伤，被其他虎视眈眈的对手趁虚而入吗？！”

　　议事厅内死一般的寂静。其他几位原本支持或中立的元老，此刻或低头凝视着桌面精美的木纹，或面无表情地把玩着手中的雪茄切割器，没有人出声为贾斯汀辩解，甚至连一丝试图缓和气氛的轻咳都没有。他们的沉默，本身就是最明确的态度——对贾斯汀激进策略的质疑，以及对弗里曼质问的无声支持。

　　贾斯汀的脸由青转红，冰蓝色的眼眸中燃烧着屈辱和暴怒的火焰。他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感到自己正被孤立，被这些畏首畏尾、只知道计算眼前得失的老家伙们背叛。他想咆孝，想将这份该死的报告撕得粉碎，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在确凿的数据和集体的沉默面前，任何失态的咆哮都只会让他显得更加可笑和失控。

　　他面临的，是空前的信任危机。

　　“砰！”

　　纽约曼哈顿，罗斯戴尔家族大厦顶层的办公室里，传来重物砸在墙壁上的闷响。贾斯汀·罗斯戴尔如同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受伤野兽，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布满了血丝。弗里曼的当众质询和元老们冰冷的沉默，像一根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骄傲的心脏。

　　奇耻大辱！他绝不能接受这样的失败，更不能容忍权力从指缝中流失。

　　他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怒火，按下内部通讯键，声音因极力克制而显得异常嘶哑冰冷：“接通‘猎犬’，最高加密等级。”

　　线路接通后，贾斯汀没有给对方任何寒暄的时间，直接下达了死命令：“巴西的事情，还没完！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动用多少资源，给我彻底查清那台光刻机的真实去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设备也一样！我不相信它能凭空消失！”

　　电话那头的“猎犬”沉默了片刻，显然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谨慎地回应：“先生，我们正在分析所有碎片信息。有一些……不太寻常的线索。”

　　“说！”

　　“我们追踪到行动前后，有一笔异常复杂的资金流，最终流向与东欧的一些灰色账户有关。同时，我们的某些……非传统情报渠道，捕捉到在南大西洋相关海域，有一艘苏联海军的V级潜艇，曾短暂脱离其常规巡逻路线，其活动时间与窗口期存在巧合。另外，目标团队在桑托斯港使用的某些重武器，来源蹊跷，有情报显示可能与某些国际军火掮客有关，而这些掮客……有时会与莫斯科方面的人打交道。”

　　“猎犬”的语速不快，显然在斟酌用词：“综合来看，我们怀疑，对方可能利用了非常规渠道，甚至……是利用了我们的冷战对手，来完成这次运输。但这目前只是基于零碎信息的推测，缺乏任何实质性证据。”直接指控对方与苏联合作，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本身就是一个极其敏感且风险巨大的判断。

　　贾斯汀的瞳孔微微收缩。与苏联人合作？廖月生他怎么敢？！但这似乎又能完美解释设备为何能像幽灵般消失。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对手的危险程度和胆大妄为，必须重新评估。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思考。继续大规模投入武装行动，不仅代价高昂，而且在对方可能获得国家级别行为体暗中支持的情况下，风险不可控，也容易留下更多把柄。

　　“听着，‘猎犬’，”贾斯汀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冰冷，但多了一丝更加深沉的算计，“暂停所有大规模的直接武装行动。重新调整资源优先级。”

　　“第一，深入挖掘廖月生本人，还有他身边那个萧亚轩、谢亦菲，所有核心成员的过往！我要知道他们的一切，他们的出身，他们发迹前的每一段经历！尤其是廖月生，他那身技术和那些诡异的想法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给我找到他的‘起源’，找到他的情感弱点，找到任何可以让我们一击致命的破绽！”

　　“第二，配合我们在北美和欧洲的团队，将压力提升到极致！专利诉讼，我要看到更多的禁令和更高的赔偿金额！技术标准壁垒，游说所有能游说的机构和公司，把‘青龙’彻底排除在主流体系之外！金融市场，持续施压，我要看到振华的现金流枯竭，看到他们的股价崩溃！”

　　他的眼中闪烁着阴鸷的光芒。既然直接的刀剑暂时难以致命，那就用规则的枷锁和资本的绞索，慢慢勒紧对方的脖子。他要从内部瓦解，从根基上摧毁。光与影的双重打击，他都要！

　　“明白。”“猎犬”简练回应，新的指令迅速被传达下去。

　　罗斯戴尔家族的巨兽，在经历了一次战术挫折后，开始调整姿态，露出了更加隐蔽却也更加致命的獠牙。战场的形式，正在悄然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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