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2章 成功的苦涩

　　当南半球的桑托斯港依旧弥漫着未散尽的硝烟与血腥气，当香港的半山宅邸沉浸在伤鹰归巢的沉重与肃穆中时，广袤的华夏大地上，一场没有硝烟、却同样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战役，正悄然拉开帷幕。

　　一九七七年十二月，一个寒冷的冬日。清晨的阳光勉强穿透薄雾，洒在北方一座小城县一中的校门上。校门口早已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一张张年轻或不再年轻的脸庞上，交织着紧张、期盼、以及一种久旱逢甘霖般的渴望。他们手中紧握着准考证和简单的文具，如同握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船票。

　　全国高等学校招生考试，就在今天。

　　人群中，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蓝布棉袄的少年格外沉默。他叫陈江河，刚满十八岁，眉宇间还带着农村少年特有的黝黑与淳朴，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如同暗夜中的寒星，闪烁着对知识近乎本能的渴求。他的父亲早逝，母亲多病，家境贫寒到几乎无法支撑他读完高中。是学校里一位惜才的老校长偷偷替他垫付了最后的学费，而一份来自远方、不具名的“助学金”，则如同雪中送炭，让他能够心无旁骛地备战这决定命运的考试。

　　他不知道资助者是谁，老校长也只说是“有心人”。他只知道，这是改变自己乃至家庭命运的唯一机会。

　　铃声响起，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向考场。陈江河找到自己的座位，深深吸了一口冰冷却带着粉笔灰味的空气，努力让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他摊开试卷，目光迅速扫过题目。

　　时间在笔尖与纸张的摩擦声中悄然流逝。当做到物理试卷的后半部分时，一道关于复杂电路分析与计算的题目让他微微蹙眉。题目涉及多个电阻的串并联、电流电压的分配，需要清晰的思路和扎实的基本功。

　　他凝神思考，手指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划动着。突然，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闪过脑海——那是在学校破旧的图书室里，他偶然翻到的一本《少年科学》杂志。那是市面上极少见的、介绍前沿科学知识的科普读物，据说也是有“热心单位”资助出版的。其中有一期，用极其浅显易懂的图示和比喻，介绍了“集成电路”的概念，说那就像是把成千上万个微小的电路元件，“刻”在一片小小的硅片上。

　　那篇文章为了说明集成的好处，曾用一个简化了的、多个元件密集连接的电路模型来类比。虽然眼前的考题远没有那么复杂，但那种分析思路，那种将复杂系统拆解为基本单元再综合考量的思维方式，却与那篇文章隐隐契合。

　　灵光一闪！

　　陈江河原本有些凝滞的思路豁然开朗。他不再将电路图中的每一个电阻孤立看待，而是尝试着用那篇文章里暗示的“整体与局部”的关系去分析电流的走向和电势的分布。笔尖重新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起来，公式和数字流畅地流淌而出。

　　他并不知道，那本《少年科学》背后若隐若现的“热心单位”，与那份支撑他走到考场的“助学金”，源自同一个遥远的香港，源自那个正在与国际资本巨鳄进行着生死搏杀的振华电子。他更不会知道，此刻他笔下演算的这道题所蕴含的思维，与他完全无法想象的、那些精密到极致的微纳加工技术，有着最基础也最深刻的联系。

　　在这个寒冷的考场里，没有枪炮声，没有资本的咆哮，只有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无数颗渴望改变、渴望新知的心脏在跳动。陈江河，以及千千万万像他一样的学子，正用他们手中的笔，试图撬动命运的齿轮。

　　这是另一片战场。在遥远巴西发生的血与火的争斗，是为了争夺现有的技术果实；而在这里，在这片刚刚经历浩劫、正努力挣脱束缚的土地上，希望的种子正被播撒进无数饥渴的心田。知识与技术的新生力量，如同初春的嫩芽，在冰雪初融的冻土下，悄然孕育，顽强生长。

　　这一刻，考场内的寂静，与桑托斯港的喧嚣，香港的凝重，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却也预示着，真正的未来，并不仅仅取决于当下的厮杀，更在于这片土地上，能否孕育出属于自己的、生生不息的智慧之火。

　　西北某地，深入山腹的秘密基地。

　　与世隔绝的庞大空间内，空气却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炽热。无尘车间里，光线明亮柔和，那台历经千难万险、穿越半个地球才最终抵达此处的第二台光刻机，如同一个沉睡的巨人，终于被唤醒，完成了最后的安装与精密调试。

　　银灰色的机体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复杂的管线与接口如同神经脉络般与基地的能源和控制系统连接在一起。当主控工程师按下最终的启动键，设备发出低沉平稳的运行嗡鸣，指示灯依次亮起幽绿色的光芒时，围拢在周围、穿着白色防尘服的“青禾”项目团队成员们，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

　　没有欢呼，没有掌声，只有一双双因长期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迸发出难以抑制的激动与狂喜。他们如同沙漠中跋涉已久的旅人，终于看到了象征着生命的甘泉。这台更先进、更高精度的设备，对于正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青禾”项目而言，不啻于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照亮了前路。

　　“运行参数正常！”

　　“定位精度达标！”

　　“与‘青禾’一期实验数据接口对接成功！”

　　一连串确认报告响起，带着微微的颤抖。项目总师，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光刻机冰冷的机体外壳，如同抚摸一件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眼眶已然湿润。他们清楚，有了这台“利器”，许多之前受限于加工能力而停滞的实验设想将得以验证，许多绕开西方技术壁垒的奇思妙想将有了实现的可能。攻坚的效率，将呈指数级提升。

　　几乎在同一时间，这道象征着成功的电波，通过层层加密的中转，传到了香港。

　　振华总部，廖奎的私人加密通讯终端上，指示灯闪烁，解码后的屏幕上只显示出短短一行来自“牧羊人”的确认码：

　　“归巢完成，雏鹰展翅。”

　　一直紧绷在他神经最深处的那根弦，终于可以稍稍放松。第二台光刻机，这台他们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冒着巨大风险才获取的战略设备，终于安全落地并开始发挥作用。这无疑是 against all odds的一次巨大成功，是插向罗斯戴尔家族技术铁幕的一柄利刃，也是“青禾”项目乃至未来诸多可能性的坚实基石。

　　然而，预想中的喜悦并未如期而至，反而被一种更为沉重的东西迅速覆盖、冲淡。

　　他的目光从屏幕上那行简短的捷报移开，落在了办公桌一角那份刚刚整理好的、墨迹未干的名单上。那是阿杰团队的伤亡报告。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后面，标注着“KIA”（阵亡）、“mIA”（失踪，推定阵亡）或“wIA”（负伤）的冰冷符号。旁边，还放着几张刚刚冲洗出来的照片，是医院里正在接受治疗的伤员，包括左肩缠绕着厚厚绷带、脸色依旧苍白的阿杰。

　　那些年轻而忠诚的面孔，那些在桑托斯港枪林弹雨中倒下的身影，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他们的牺牲，他们的鲜血，是这台光刻机价格单上，最沉重、最无法用数字衡量的一栏。

　　胜利的果实，品尝起来带着浓重的苦涩。

　　萧亚轩和谢亦菲轻轻走进了书房，她们显然也收到了光刻机成功的消息，但脸上同样没有丝毫笑容。萧亚轩的手中拿着一份拟定的抚恤方案，谢亦菲的眼神则带着哀伤，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战场无情，也更明白那些牺牲意味着什么。

　　书房内一片肃穆。

　　廖奎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两人，久久沉默。窗外是香港繁华依旧的夜景，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仿佛另一个世界。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抚恤金，在原定标准上，再翻一倍。以公司的名义，确保他们的家人……后半生无忧。”

　　“我明白。”萧亚轩轻声应道，将手中的方案收起，她知道，再多的金钱也无法弥补生命的逝去，但这已是他们目前唯一能做的、微不足道的补偿。

　　谢亦菲默默地将一份牺牲人员的名单放在廖奎的桌上，名单顶端，是那几枚从巴西带回来的、冰冷的金属铭牌的拓印。

　　廖奎转过身，目光扫过那些名字，最终定格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他举起桌上的一杯清水，萧亚轩和谢亦菲也默默端起了自己的杯子。

　　没有祭台，没有香烛，只有三个承载着悲伤、责任与复仇火焰的幸存者。

　　“敬兄弟们。”廖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仿佛穿透了时空，传向那片遥远的南美土地。

　　“敬兄弟们。”萧亚轩和谢亦菲低声附和。

　　清水倾洒在地，如同无声的泪水。

　　成功的背后，是刻骨的伤痕与沉甸甸的代价。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用鲜血与生命来铺就。而他们，只能背负着这一切，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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