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宫墙之内，囚龙之怒

　　与城外那片被风雪与杀伐声笼罩的酷烈战场不同，皇宫之内，是一片近乎诡异的死寂。

　　乾清宫内，地龙烧得十足，温暖如春。空气中弥漫着顶级的龙涎香，那气息醇厚而宁静，仿佛能抚平世间一切焦躁。

　　但，抚不平端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幕长渊的焦躁。

　　他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头戴紫金冠，面容依旧威严，但那双曾经深如古井、不动如山的眼眸里，此刻却翻涌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无力。

　　“咚——咚——咚——”

　　城外靖王大军那沉闷的战鼓声，穿透了厚重的宫墙，穿透了层层的殿宇，如同敲在所有人心脏上的重锤，一下，又一下，无休无止地传来。

　　那不是在攻城，那是在一下下地，敲打着他这位九五之尊的脸面。

　　他，大周朝的天子，正被自己的亲弟弟，率领着叛军，堵在自家的门口，肆意羞辱！

　　而他，却只能像个聋子瞎子一样，坐在这座温暖华丽的笼子里，听着外面的动静，什么也做不了。

　　“赵高！”

　　皇帝的声音，如同压抑许久的火山，终于找到了一个喷发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颤抖。

　　“奴才在。”

　　侍立在一旁的老太监，亦是如今的内廷总管赵高，立刻小碎步趋前，跪伏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金砖地面。他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

　　“传朕旨意！”皇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命京畿神策军统领李广利，即刻率三万大军，回防京城，从背后包抄叛军！朕要让幕从云那个逆贼，死无葬身之地！”

　　神策军！

　　这是拱卫京畿、护卫皇陵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他手中唯一还能直接调动的、战力最强的精锐之师！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

　　“奴才……奴才遵旨！”赵高颤抖着应声，他知道这道旨意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陛下已经忍到了极限，要与城外的靖王，与城内的魏征，彻底撕破脸了。

　　然而，就在赵高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准备去拟旨的那一刻，一个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陛下，不可。”

　　话音未落，一个身穿紫色一品文官袍、须发半白、身形清瘦却挺拔如松的身影，缓步走入了乾清宫。

　　正是当朝帝师，如今事实上的内阁首辅，魏征。

　　他走得不急不缓，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精准。他身后没有跟任何侍卫或随从，却自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强大气场。

　　他无视了皇帝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径直走到大殿中央，对着龙椅上的皇帝，一丝不苟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君臣之礼。

　　“臣，参见陛下。”

　　“魏征！”皇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怒喝道，“你好大的胆子！朕调兵遣将，乃国之大事，何时轮到你一个臣子来置喙！”

　　面对皇帝的雷霆之怒，魏征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他缓缓直起身，抬起头，迎着皇帝的目光，平静地说道：“陛下息怒。非是臣要置喙，实因此举，太过凶险。”

　　“凶险？！”皇帝怒极反笑，“朕的江山社稷都快被叛军颠覆，你跟朕说凶险？”

　　“正是。”魏征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沉稳，“靖王大军围城，其势汹汹。但城内亦有十万守军，更有护国大阵守护，固若金汤。靖王，一时半刻，绝无可能攻破。”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变得锐利起来：“但此时，若贸然将神策军从外部调回，风险极大。靖王在军中经营多年，党羽遍布，谁能保证这支神策军中，没有被他安插的细作？一旦大军回防，于城外叫开城门，混入几个叛党奸细，与城内乱臣贼子里应外合……到那时，京城，才是真正的危如累卵！”

　　“你！”皇帝被他这番话说得一时语塞。

　　魏征这番话，听上去句句在理，全是为江山社稷考虑，让他根本无法从明面上反驳。

　　可他心中清楚，这全是借口！魏征真正的目的，是不想让他掌握任何一丝军权！

　　“那依帝师之见，朕就该坐在这里，等着叛军攻破城门吗？！”皇帝的声音里充满了嘲讽。

　　“当然不是。”魏征躬身道，“攘外，必先安内。如今宫城之内，人心浮动，鱼龙混杂。为确保陛下与皇室绝对安危，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肃清宫禁，由最忠诚、最可靠的力量，来接管整个皇城的防务。”

　　“最可靠的力量？”皇帝眯起了眼睛，“是谁？”

　　魏征缓缓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道：“皇陵，守陵人。”

　　“轰！”

　　这五个字，像是一道晴天霹雳，在皇帝的脑海中炸响。

　　守陵人！

　　那是一支极为特殊、也极为古老的力量。他们不属于任何军队序列，不听从兵部调遣，甚至不遵当朝皇帝的个人旨意。他们是历代皇族培养的死士，唯一的使命，便是守护安葬着历代先皇的皇陵，以及……守护大周皇室的血脉传承。

　　他们只听从一样东西——宗正寺与内阁共同签发的、代表着“社稷安危”的最高指令。

　　而如今，宗正寺早已被魏征架空，内阁更是他的一言堂！

　　“臣已与宗正大人商议妥当。”魏征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判决，“为保龙脉万无一失，即刻起，由三千守陵人，全面接管皇城禁卫。无关人等，不得随意出入宫禁。如此，方可保陛下高枕无忧。”

　　“你……你敢！”皇帝的身体，因极度的愤怒而颤抖。

　　这哪里是保护？这分明是囚禁！

　　魏征深深地，深深地一拜到底：“臣，一心为国。请陛下，恩准。”

　　皇帝死死地盯着他，胸口剧烈地起伏。他知道，他已经输了。魏征将一切都算计得清清楚楚，堵死了他所有的路。他若反对，便是置江山社稷于不顾，便是承认自己想与叛军里应外合。

　　他，无从选择。

　　许久，皇帝颓然坐回了龙椅，挥了挥手，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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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

　　城外的战鼓声与喊杀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歇。整座皇宫，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静得让人心慌。

　　皇帝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御书房内，面前的奏折堆积如山，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白日里在乾清宫的那一幕，反复在他脑海中回放。

　　他能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彻底将他罩住。他引以为傲的权谋，他身为帝王的尊严，在魏征那看似恭敬、实则步步紧逼的谋划面前，竟显得如此脆弱。

　　胸中的烦闷与不安，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内心。

　　他猛地推开桌案，站起身来，想出去走走，想去看看玄辰，他的太子，如今怎么样了。

　　他拉开御书房厚重的紫檀木门。

　　门外，冰冷的月光，洒在两个如同雕塑般的身影上。

　　那不是他熟悉的御前侍卫，也不是任何太监。

　　是两个身穿深灰色劲装、脸上戴着青铜面具、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死亡气息的男人。他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如两座无法逾越的山峰，将门外的一切都彻底隔绝。

　　守陵人。

　　皇帝的心，猛地一沉。

　　“让开。”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那两个守陵人，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纹丝不动，连眼神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朕说，让开！”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帝王的威严，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然而，没有用。

　　那两尊“雕塑”依旧伫立在原地，仿佛他的怒吼，不过是拂过山岗的一阵清风。

　　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与寒意，瞬间从皇帝的脚底，直冲天灵盖！他这才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真的连这间书房都出不去了！

　　就在这时，一道阴影，从走廊的暗处，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

　　魏征的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他还是那身紫色的官袍，脸上还是那副恭敬的表情。

　　他走到近前，对着脸色铁青的皇帝，再次躬身下拜，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陛下，天下动荡，妖氛四起。”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清晰地响起，如同魔鬼的低语。

　　“为龙体安康，从今日起，还是请您静心休养吧。”

　　那一刻，皇帝死死地盯着魏征那张看似忠诚的脸，又看了看门口那两个冰冷的守陵人。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什么为国分忧，什么社稷安危，全都是假的！

　　外部的敌人，靖王幕从云，还隔着一道坚固的城墙。

　　而内部的“忠臣”，他最信任的帝师魏征，却已经提前一步，将他变成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一只被关在笼中的……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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