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不可调和的死局

　　“为了天下，你，必须死。”

　　魏征最后这七个字，如同一道来自九幽的敕令，冰冷、威严，不容置疑。

　　他并非在与我商量，也并非在宣判，他只是在陈述一个在他眼中，早已注定的、唯一正确的结局。

　　金色的阵法囚笼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我的牺牲，换天下安宁。多么伟大，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原来，在这些心怀“苍生”的至高者眼中，我连作为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我的生命，我的意志，我的一切，都只是可以用来换取某个更宏大目标的、明码标价的筹码。

　　我以为我已经坠入了最深的深渊，却没想到，深渊之下，还有更彻底的、连存在本身都要被抹杀的虚无。

　　“我不同意。”

　　一个低沉、压抑到极致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是幕玄辰。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血肉中硬生生挤出来的。

　　他慢慢抬起头，那双曾因误会而黯淡的眼眸，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玉石俱焚的火焰。他看的不是我，也不是靖王爷，而是那个他曾无比敬重的恩师，和他那高高在上的父皇。

　　“我不管什么天下苍生，也不管什么狗屁宿命！”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变成了愤怒的咆哮，“她是我的女人！谁敢动她一根头发，我就先要了谁的命！”

　　他手中的长剑嗡嗡作响，剑锋不再指向任何人，却仿佛指向了这牢笼中的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

　　“玄辰！放肆！”皇帝终于忍不住厉声呵斥，“你在跟谁说话！这就是你对恩师、对君父该有的态度吗？”

　　“君父？”幕玄辰忽然笑了，那笑声凄凉而自嘲，“一个把我当做诱饵，连同我的至亲与至爱，一同算计围杀的君父？”

　　他转头看向魏征，眼中的孺慕之情彻底被冰冷的恨意所取代：“恩师？一个满口仁义道德，却要用我心爱之人的性命去填所谓‘大义’的恩师？”

　　“我只恨自己愚蠢！竟会相信你们口中的任何一个字！”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毫无保留地、在皇帝面前，展露出他所有的叛逆与决绝。他不再是那个在权谋中挣扎的太子，他只是一个想要保护自己所爱之人的、被逼到绝境的男人。

　　“呵呵，有意思。”

　　靖王爷那带着一丝嘲弄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抱着手臂，冷眼旁观着这场父子师徒反目的闹剧。

　　“皇兄，魏太傅，你们看，问题来了。”他慢条斯理地分析道，“你们‘守陵人’，想要秦姑娘的命，去完成你们那‘一劳永逸’的封印大业。可你，皇兄，”他看向皇帝，“你费尽心机，是想得到她这个活着的‘钥匙’，用她来号令天下星石，彻底坐稳你的江山。”

　　“而我，”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笑得意味深长，“我也需要她活着，帮我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至于太子殿下，”他瞥了一眼状若疯魔的幕玄辰，“他更简单，他只要她活着，别的什么都不在乎。”

　　靖王爷的目光，如同利刃，在我们四人之间来回逡巡，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一个祭品，一个工具，一个盟友，一个爱人。”

　　“你们说，这盘棋，还怎么下？”

　　他的话，瞬间将眼前这诡异的平衡，血淋淋地剖析开来。

　　是啊，怎么下？

　　一个不可调和的死局。

　　魏征代表的“守陵人”，拥有碾压性的力量，但他若想当场献祭我，必会遭到其余三方的疯狂阻止。皇帝和靖王爷需要我“活着”的价值，而幕玄辰，则会用他的命来阻拦。

　　皇帝手握重兵，想要生擒我，但他忌惮魏征那深不可测的阵法之力，更要面对靖王爷和幕玄辰这两个顶尖战力的联手反扑。

　　靖王爷和幕玄辰，此刻为了“让我活下去”这个共同目标，被迫站在了同一阵线。但他们一旦脱困，又会立刻变回彼此最大的敌人。

　　我们四方，就像是被关在同一个笼子里的猛兽，彼此仇视，彼此忌惮，谁都想吞掉对方，却又谁都不敢先动。

　　因为谁先动，谁就会成为另外两方共同的敌人。

　　于是，大殿之内，陷入了一种短暂而致命的平衡。

　　皇帝脸色铁青，看着彻底失控的儿子。

　　魏征眉头紧锁，似乎在权衡强行献祭的代价。

　　靖王爷好整以暇，仿佛在欣赏一出好戏。

　　幕玄辰浑身紧绷，像一头护食的幼狼，用决死的目光死死守护着我。

　　他们都在等，等对方先露出破绽。

　　而我，这个被他们争夺、算计、审判的“风暴中心”，却在这死寂的对峙中，前所未有的冷静了下来。

　　我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三位大朔王朝最有权势的男人。

　　一个想利用我掌控一切的皇帝。

　　一个想利用我实现野心的王爷。

　　一个想牺牲我拯救天下的帝师。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

　　他们都在为我“定价”，都在规划我的“用途”，都在安排我的“结局”。他们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执棋的手，而我，是那颗任由他们摆布的棋子。

　　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问过我一句。

　　我，愿不愿意。

　　“呵呵……”

　　一声极轻的、冰冷的笑声，从我的唇边溢出。

　　在这落针可闻的大殿里，显得无比突兀，也无比刺耳。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我的身上。有惊愕，有不解，有审视。

　　“你们……”我抬起眼，迎上他们复杂的视线，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好像都忘了最基本的一件事。”

　　我的目光扫过皇帝，扫过靖王和魏征，最后落在了身前那道决绝的背影上。

　　“棋局的主动权，从不在棋子手里。”

　　这句话，让他们都露出了理所当然的神情。

　　然而，我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们的表情，瞬间凝固。

　　“但很不巧，我……”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他们从未见过的、森然而决绝的弧度。

　　“才是那个能掀翻棋盘的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不再压抑体内那四块早已与我血脉相连的星石碎片！

　　嗡——！

　　一股无形的力量，以我为中心，轰然爆发！我的眉心处，那四块碎片的印记仿佛活了过来，绽放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璀璨的光芒！

　　我的【数据之眼】在这一刻，发生了某种奇异的质变！

　　在我的视野中，眼前这固若金汤的金色囚笼，不再是单纯的光壁，而是由无数道比发丝还要纤细亿万倍的、流动的金色数据流所构成！它们彼此交织，以一种我前所未见的方式精密运转，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封闭的能量循环。

　　这就是第六块碎片，“阵眼”的本质！

　　而在过去，我只能“读取”这些数据。但现在，在融合了四块碎片，在经历了这场生与死的极致压迫之后，我发现……我似乎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我缓缓抬起手，用一种近乎挑衅的姿态，将指尖轻轻地、按在了身前的金色光壁之上。

　　“你在做什么？”

　　魏征那古井无波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了一丝惊疑。他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我没有回答他。

　　我只是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都沉入了与光壁接触的那一点。

　　然后，我开始……解析。

　　就像庖丁解牛，我顺着那些金色数据流动的轨迹，寻找着它们的节点、脉络、以及最脆弱的结合部。

　　紧接着，我催动体内四块碎片的力量，将我自己的力量，如同最精准的病毒，顺着我解析出的路径，反向注入了进去！

　　侵蚀！

　　“滋……滋啦……”

　　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琉璃碎裂的声音，从我指尖接触的地方响起。

　　只见那片原本平滑如镜的金色光壁上，以我的指尖为中心，一缕缕黑色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向四周蔓延！

　　构成阵法的金色符文，在接触到这股黑色裂痕的瞬间，便如同遇到了克星，剧烈地闪烁、扭曲，然后……湮灭！

　　“不……不可能！”

　　魏征那张万年不变的石雕面具，终于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他看着那正在被反向污染和破坏的大阵，浑浊的老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与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怎么可能……反向解析‘守陵人’的封印古阵！！”

　　这固若金汤的囚笼，这宣告我死亡的绝境……

　　正在被我，从内部，亲手敲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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