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最大受益之人

　　“江夏侯周德兴、其子周骥……”

　　身后，早已跪伏于地的周德兴，眼中尽是绝望之色。

　　而周骥面色灰败，因断臂重伤，已然昏死在地，生死难料。

　　齐泰心头一紧，惶然不安。

　　他侧目望向身旁的方孝孺，二人目光交汇，正欲开口。

　　就在此时——

　　“韩林学士齐泰……方孝孺、左都察御史林平志、礼部侍郎柳文隆……”

　　名单念出，洋洋洒洒，竟有三十多人。

　　每闻一名，便有一人面如死灰。

　　齐泰与方孝孺身躯剧震，二人刹那间明白过来，却满心冤屈！

　　“我等要面见圣上！”

　　“吾辈赤诚为国，所行皆为大明社稷……”

　　“昨日朝局危殆，唯有二皇孙可定人心……”

　　二人忠烈激愤，尚欲再辩。

　　此时，朱允炆亦焦急万分。

　　“你们全都住手！”

　　“皇爷爷如今何在？我要亲自去见他！”

　　那千户面容沉静如水，不为所动。

　　“二皇孙自不可少，皇爷有旨——即刻由我等护送入宫。”

　　“齐大人，方大学士，眼下我们该如何行事？”

　　“我等一心为大明，拥立二皇孙实属权宜之计，如今皇长孙归来，难道便能凭空捏造罪名，将我等尽数诛戮不成？”

　　“天理何存？国法安在？”

　　......

　　距清晨朝会已过三个时辰，日头偏西。

　　牢中寒气刺骨，不过半刻钟，这些惯于优渥生活的官员便已不堪其苦，哀声四起。

　　然而——

　　身外之苦尚可忍耐，真正煎熬的是内心之痛。

　　尤以方孝孺、齐泰、练子宁三人最为沉重。

　　从昨夜执掌朝纲、意气风发，到今日身陷囹圄、阶下受囚，不过半日光景。

　　人生起伏如此剧烈，由巅峰坠入深渊。

　　再思及未来命运注定黯淡无光，怎不令人肝肠寸断！

　　更何况，他们之中绝大多数，并不知晓朱允炆暗中筹谋。

　　因此直至此刻，仍有人怒不可遏。

　　“此事圣上终将明察，但我唯恐那得宠的皇长孙蒙蔽圣听，若从中作祟，我等……恐怕难见明日朝阳！”

　　气氛沉郁而愤慨。

　　练子宁低声接言：“如今，只能寄望于二皇孙能否救我等脱困了。”

　　“诸位所言极是，此番圣驾遇险，我等挺身而出，乃救国之举，天地共鉴。”

　　“若忠良之心反遭诬陷，这大明江山，还有谁敢效死尽忠？”

　　众人纷纷倾诉心中恐惧与不甘。

　　可是——

　　说了良久，却发现齐泰与方孝孺始终默然不语。

　　衍圣公孔讷忍不住问道：“齐学士、方大学士，二位为何缄口不言？”

　　还值得再说吗？

　　齐泰心中悲凉。

　　“诸位，大家忽略了一件至关紧要之事！”

　　“此次圣上乘孔明灯升空，乃是有人暗中加害！”

　　“我等忠心耿耿，天地可表，但倘若那剪断绳索的黑手无法查明，圣上与那位皇长孙势必迁怒于我等，要取我等性命以谢天下！”

　　“更令老夫忧惧者，是二皇孙本无意揽权，全因我等劝说，才勉强出面稳定局势。”

　　“我一人蒙冤不足惜，若因此连累二皇孙……”

　　“纵九死亦难赎其罪！”

　　齐泰言语哽咽，几近落泪。

　　见者无不为之动容。

　　有人叹道：“齐先生不愧为二皇孙之师，师徒情深，感人肺腑！”

　　“但眼下实在难解——那孔明灯绳索断裂，据查乃是圣上身边宦官所为。而此人当场自尽，尸骨无存，死无对证。”

　　“幕后真凶，又该从何追查？”

　　“此事牵连甚广，齐大人所言极是。倘若幕后真凶始终隐匿不出，恐怕不只是我等性命难保，只怕这洪武朝第四大案就此坐实，连累身后家人、宗族，亦将遭池鱼之祸！”

　　此语落下。

　　众人皆陷入沉痛，更有甚者，几乎泣不成声。

　　“可恨！可悲！”

　　就在此刻。

　　一向默然不语的方孝孺猛然起身，厉声高呼。

　　“老夫自川蜀而来，只为承继恩师宋濂之道，推行仁政，教化天下！”

　　“原以为此次辅佐二皇孙，可建从龙之功！”

　　“日后，我辈所习之经义典籍，必将传扬四海，载入青史！”

　　“岂料今日，竟陷于此滔天冤狱之中！”

　　“我等此去……”

　　“呜呜呜……”

　　“怕是圣学经术，终成绝响！”

　　“格物之道，何以昌明？”

　　“九泉之下，有何颜面见恩师于地下？”

　　方孝孺放声怒吼，终至嚎啕大哭。

　　见这位方大学士如此悲恸，在场诸人凡有良知者无不感同身受，纷纷失声痛哭。

　　顷刻之间，牢狱之内哀声遍起，久久不绝。

　　良久。

　　“唉！诸位，眼下莫再谈什么四书五经、科举取士了。”

　　“一切，活命为先！”

　　“诸公皆是朝廷栋梁，聪颖过人。今当暂弃格物与儒林门户之争，私怨暂搁，共应锦衣卫诘问，方为正理。”

　　“依诸位之见，真凶究竟是谁？”

　　“还能是谁？定是那皇长孙暗中操纵！眼看格物推行受阻，我等碍其前路，便设此诡计，意图构陷吾等！”

　　一人未加思索，脱口而出。

　　然而——

　　话音未落，即被练子宁冷冷打断。

　　“方才既已言明，私事暂置，先求生路。”

　　“这般愚妄之论，不必再提。此处无二皇孙，亦无天家之人，纵使宣之于口，亦不会招致嫌恶，反倒徒耗光阴。”

　　练子宁语气决然。

　　可他刚一说完，四周却是一片惊愕。

　　显然，无人料到竟是练子宁率先道出此言。

　　“不必如此看我，诸位久历宦海，自然心知肚明。”

　　“格物院乃太子殿下亲自主持，三皇孙位列其中，且为皇长孙亲自献策之上国策，皇上早已首肯！”

　　“既如此，昨夜那般大祸的幕后主使，又怎会是皇长孙？”

　　他语锋一顿。

　　忽然目光如炬，眼中寒光微闪。

　　而接下来的一句话，令方才尚在悲泣的百官瞬间鸦雀无声。

　　“吾昔年任职刑部右侍郎，若以案发之后谁最得益来推断……”

　　“试问诸位，倘若皇帝、皇长孙皆未现身——”

　　“甚至皇后亦未到场。”

　　“再加上昨夜至今局势剧变。”

　　“那么此案之中，最大受益之人……”

　　“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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