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你不要命，我要你活着

　　那句来自雪山神庙的低语，仿佛一道穿透万古的惊雷，炸开在她混沌的意识深处，将所有死寂的碎片都染上了一层霜白的寒意。

　　冰冷的雨水混杂着安济坊废墟的血腥气，无情地冲刷着一切。

　　叶寒舟的身影在狂风暴雨中犹如一柄即将断折的孤剑，摇摇欲坠，却又固执地挺立。

　　他那只仅存一线微光的右眼，死死地盯着苏菱安决绝的背影，手中紧攥着那张被鲜血浸透、撕碎后又被他用灵力勉强拼凑起来的血书。

　　雨水打湿了他的发，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你撕了它，可那又如何？”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石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痛楚，“这九百九十次，我每一次写的，都是‘生死同契’四个字。苏菱安，这道契约早已刻进了我的骨血，烙印在了我的神魂之上！你撕掉一张纸，难道就能斩断我的命吗？”

　　苏菱安没有回头。

　　她缓缓抬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抚过眉心那道几乎要裂开的金色莲纹。

　　在她那双淡漠无波的金莲瞳中，清晰地倒映出千里之外、云巅之上的雪山神庙虚影，圣洁而又冰冷。

　　“你的命？”她轻启薄唇，声音比这暴雨还要寒凉，“叶寒舟，你要死，也得先问过我的命，答不答应。”

　　这已不是威胁，而是一句陈述。

　　一句由天地法则见证，由二人纠缠的宿命所写下的，最残酷的陈述。

　　“轰隆！”

　　一道惊雷炸响，惨白的电光瞬间照亮了跪在一旁的墨鸦。

　　他那只由玄金和晶石打造的机关目正飞速转动，瞳孔中的金色光芒穿透了层层泥土与岩石，直抵地脉深处。

　　在他的视野中，皇陵地宫的正上方，那扇名为“归墟”的虚幻之门正在不安地跳动着，每一次闪烁，都像是一颗濒死的心脏在做最后的挣扎。

　　而每当门扉的轮廓清晰一分，便会有一道干枯如树枝的鬼手从门缝中伸出，快如闪电地抓走一名守陵人飘散的魂魄，将其拖入无尽的黑暗。

　　“门后……不是地狱。”墨鸦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仿佛在叙述一个禁忌的秘密，“那里是心源一族的‘忆冢’，是埋葬所有被强行剥夺的记忆与誓言的坟墓。玄冥子手中的万魂幡，便是以万民生离死别之泪炼化而成。每一滴眼泪，都是一道被强迫许下的誓言，充满了无尽的怨憎与不甘。”

　　就在这时，一直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桃，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般，突然疯了似的扑到墨鸦脚边。

　　她从湿透的怀中颤抖着掏出半截被血染红的婚书，那上好的云锦纸角上，用金线绣着“苏氏菱安，契定寒舟”八个娟秀小字。

　　然而，最刺目的，是那一道横贯纸面的刀痕，不偏不倚，正好将那个“契”字从中斩断。

　　那一瞬间，整个安济坊废墟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苏菱安缓缓转身，目光落在那半截婚书上，瞳孔骤然收缩。

　　她伸手接过，指尖触及那熟悉的刺绣时，竟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

　　那是母亲亲手为她绣的。

　　下一刻，她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然取代。

　　一缕金色的火焰自她指尖升腾而起，那是她的命焚之火，以本源灵泉催动的至纯之焰。

　　火焰舔舐着婚书的血迹，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竟在火焰的灼烧下缓缓蠕动，重新汇聚成一行行纤细而有力的字迹。

　　是苏母的笔迹。

　　“归墟非门，是心锁。万千怨魂，锁的是一颗不愿之心。唯有心甘情愿之誓，方可镇压身不由己之怨。”

　　短短两行字，却如晨钟暮鼓，重重地敲在了苏菱安的心上。

　　她猛然抬头，视线穿透雨幕，仿佛看到了那立于归墟门前，手持万魂幡的所谓“幡灵”。

　　“缚誓娘……”她低声呢喃，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她不是什么幡灵，她根本就是第一个被‘心源祭’欺骗，被强行夺走一切的人！”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起来。

　　玄冥子的阴谋，万魂幡的根源，叶寒舟身上那道无解的“生死同契”，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了那个被怨念束缚了千年的可怜女子。

　　“我要进归墟门。”苏菱安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她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那片因她灵力而生的灵泉空间入口。

　　“我不是去封门，我是去问她一句。”

　　她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仿佛穿透了时空，直视着那个红衣白骨的身影。

　　“你恨的，到底是那个骗了你的玄冥子，还是这千百年来，从没有一个人问过你，愿不愿意？”

　　“站住！”叶寒舟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踉跄追上，一把死死扣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冰冷刺骨，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你疯了！归墟门内是忆冢的至阴之地，你只要踏入一步，你的心源莲就会瞬间结冰，灵泉也会随之枯死！你进去，就是自毁根基！”

　　苏菱安没有挣扎，她反手，用那只没有被抓住的手，轻轻抚上他不断渗出鲜血的右眼眼角。

　　她的动作轻柔得像一片羽毛，却让叶寒舟全身一僵。

　　“那你告诉我，”她凝视着他，金莲瞳中映出他狼狈而痛苦的脸，“若你死了，我的灵泉，还能活吗？”

　　一句话，如同一把利刃，瞬间刺穿了叶寒舟所有的防线。

　　他猛地怔住，眼中仅存的微光剧烈地颤动起来。

　　是啊，他们是生死同契。他死，她亦不能独活。

　　趁他失神的瞬间，苏菱安已然从怀中取出一枚漆黑如墨、雕刻着无数魂魄哀嚎之相的古朴石印，毫不犹豫地贴在了自己的心口。

　　“碑噬印！”墨鸦失声惊呼。

　　那是苏家圣物，传闻是苏家先祖以自身神魂炼化而成，能承载千魂执念而不碎。

　　这是苏母留给她最后一件护身器物！

　　她竟是要用此印，去硬抗归墟门内万千怨魂的冲击！

　　“等我回来……”苏菱安深深地看了叶寒舟最后一眼，身影已经开始踏入那道扭曲的空间裂隙，渐渐变得透明，“或者，等我变成你梦里的鬼。”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原地。

　　归墟门隙，阴风如刀，刮在魂魄上，带来千刀万剐般的剧痛。

　　苏菱安刚一现身，便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极寒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侵入她的四肢百骸。

　　她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胸口处，那朵原本璀璨的金色心源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冰，体内的灵泉波动也瞬间微弱到了极致，几近停滞。

　　她强撑着抬起头，咳出一口带着冰碴的鲜血。

　　视线尽头，高高的祭坛之上，一具身着嫁衣的红衣白骨静静矗立。

　　她的手中，牵着一截早已断裂的红线，那红线随着阴风无力地轻摆，仿佛在诉说着一场永恒的等待与失望。

　　缚誓娘那空洞的眼眶，缓缓转向了苏菱安。

　　没有眼珠，却仿佛能洞察人心最深的秘密。

　　“又一个来送死的？”她发出空洞而尖锐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怨毒，“还是……来替他死的？”

　　苏菱安胸口剧痛，但她只是缓缓地、坚定地举起了紧贴心口的碑噬印，任由那万魂的嘶吼冲击着自己的神智。

　　“我不是来替谁死……”她的声音因极度的寒冷而颤抖，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我是来替你，说出那句你从未有机会说出口的——‘我愿意’。”

　　刹那间，仿佛时间静止。

　　下一秒，整个归墟门内，万魂齐啸，哀嚎之声惊天动地！

　　那扇原本只是虚幻的门扉，竟在这一刻轰然开启了一道真正的缝隙！

　　一只巨大而枯槁的鬼手，裹挟着足以冻结神魂的怨念，从那无尽的黑暗中猛然探出，以奔雷之势，直取她那颗正在被冰封的心脏！

　　而苏菱安，面对这足以将她瞬间撕碎的力量，竟不闪不避。

　　她甚至迎着那只枯手，挺直了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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