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火烧过的画会指路

　　她一头栽进那片黑暗，身体撞上积满灰尘的货架，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废弃便利店里陈旧的空气像是凝固的胶体，隔绝了外界喧嚣的电子信号，也让她那根被拨到极致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剧痛从掌心蔓延至全身，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敲打一块烧红的烙铁，但大脑却在极致的痛苦中，获得了一种病态的清醒。

　　她蜷缩在冰冷的饮料柜后方，像一只刚从陷阱里挣脱、浑身是伤的狐狸。

　　这里没有电，没有网络，没有无处不在的数字幽灵，只有她和她脑中那场无法扑灭的大火。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得皱巴巴的纸，那是从晚间新闻的截图里，一帧一帧费力还原出的残页图像——一张被烧得只剩边角的四格漫画草稿。

　　那是她自己的画。

　　三个月前，为了给新的都市怪谈系列连载试笔，她曾画过几张涉谷街角的速写。

　　这张，正是其中之一。

　　官方通报中，这幅画被定义为“死亡艺术家”的预告函，是从一位遇难者紧握的手中发现的，仿佛是诅咒的源头。

　　佐藤光将草稿图像放在地上，指尖沾着地上的灰尘，开始在旁边粗糙的水泥地上复原构图。

　　她的呼吸微弱而急促，但眼神却锐利如刀。

　　她反复比对着新闻里公布的火灾蔓延方向与原稿的构图角度，一个致命的矛盾点，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所有官方说辞构筑的谎言。

　　新闻画面中，消防员的报告明确指出，火势由便利店东侧的仓库引燃，借助风势向西推进。

　　然而，她画中街角的自动贩卖机、邮筒，乃至行道树，它们的阴影都统一地朝向东方，那是典型的西边落日时分的景象。

　　这意味着……这幅画在被火焰吞噬的瞬间，光源来自西侧。

　　它不可能是在火灾现场被自然燃烧的。

　　她的指尖骤然冰冷。

　　“除非……”她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店里带起微弱的回响，“有人在火灾之后，或者在火势完全吞没那具尸体之前，把它放进了死者的手里。像……像安放一件祭品。”

　　画不是起点，是诅咒的开端。

　　画是终点，是伪造的证据。

　　她感到一阵反胃，不是因为身体的排斥反应，而是因为这背后赤裸裸的恶意。

　　有人在利用她的画，为一场屠杀进行完美的献祭。

　　她咬破食指，殷红的血珠渗出，她在冰冷的墙面上，用力涂抹下第一行触目惊心的推论：“画不是起点，是终点。”

　　必须回去。她必须回到那片废墟。

　　通过一个加密的一次性手机，她联系了那位执着于真相的地方记者田中雄作。

　　田中没有多问，只用半小时就发来了一份精确到厘米的火灾现场清理前平面图，上面用红圈标注了几处因结构坍塌而未被彻底清查的瓦砾堆。

　　夜雨未歇，冰冷的雨丝抽打着涉谷西口焦黑的废墟。

　　佐藤光像个幽灵，避开所有巡逻的警备人员，在那家被烧成骨架的便利店外墙下，找到了田中地图上标记的一处角落。

　　这里被倒塌的广告牌遮挡，形成了一个狭窄的三角空间。

　　她从防水袋里拿出特制的防水墨水和画笔，凭着模糊而痛苦的记忆，在这片唯一还算完整的墙面上，重绘那幅完整的四格漫画。

　　第一格，是黄昏时分的日常街景，行人匆匆，自动贩卖机亮着温暖的光。

　　第二格，一道扭曲的黑影从地面升起，如藤蔓般无声地爬上便利店的玻璃门。

　　第三格，店内空无一人，货架上的商品散落一地，透着死寂。

　　第四格，熊熊火焰从画框外涌入，吞噬了整张纸页。

　　当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第四格下方写下“这不是结局”时，握笔的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灼痛，仿佛被火星烫到。

　　她惊愕地抬头，只见那面被雨水冲刷的冰冷墙壁上，在她刚刚落笔的位置，竟缓缓浮现出一个原本绝不存在的、轮廓模糊的第五格！

　　那是一个背影，一个戴着口罩的女孩，正从便利店侧面的员工通道小门踉跄逃出。

　　画面淡得像水痕，却又清晰得无法忽视。

　　她怔在原地，心脏狂跳。幸存者！

　　她立刻翻出手机，再次联系田中，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查阅消防厅和医院的原始档案，寻找一位未登记姓名、可能因休克或创伤后应激障碍而提前离开现场的女性幸存者。

　　答案在第二天下午传来。

　　田中雄作通过他在医院内部的线人，找到了一个名字：中村丽子。

　　火灾当晚，她因吸入少量浓烟被送医，但检查并无大碍。

　　诡异的是，她患上了严重的选择性失忆，只反复念叨着一句话：“那幅画……那幅红色边框的画……”

　　在田中的牵线下，佐藤光匿名约见了中村丽子。

　　见面地点选在一家濒临倒闭的老式照相馆暗房里。

　　这里终年不见阳光，弥漫着化学药剂的味道，最重要的是，绝对安全，没有任何电子监控。

　　佐藤光没有直接提问，她知道任何强行唤醒记忆的尝试都可能导致对方精神崩溃。

　　她从包里拿出几张卡片，上面印着不同风格的边框图案：金色雕花、蓝色波浪、绿色藤蔓，以及一张最简单的，红色粗线边框。

　　她将卡片一一摆在桌上。

　　当中村丽子的目光触及那张红色粗线边框的卡片时，她的瞳孔骤然紧缩成针尖，一直茫然无神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焦点。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那个红色方框的轮廓，像是触摸一道早已愈合的伤疤。

　　“红色的……”她用嘶哑的嗓音低语，仿佛在说梦话，“那天……我本来要进那家店买水的，可是……门口贴了一张红边的海报，很大，写着‘限定商品，买一送一’……我很喜欢那个赠品，就……就改去了隔壁街角的另一家店。”

　　佐藤光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便利店连锁的夏季促销海报，红色粗线边框，主打“买一送一”。

　　那个设计，正是她半年前投稿给广告公司，并被采纳的品牌提案稿之一。

　　她自己的画，一张为了谋生的商业稿，在无意中，将一个女孩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与此同时，几百米外的街角，一栋大楼的天台上，白井翔正放下手中的高倍长焦望远镜，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与困惑。

　　他完整地记录了佐藤光在废墟墙壁上作画的全过程。

　　他本该立刻将这份“罪证”上报给禅院直哉，作为扳倒“死亡艺术家”的决定性证据来邀功。

　　但当他在便携设备上回放录像时，一个诡异的细节让他浑身发冷：每当视频里佐藤光的笔触触及那个虚构的“第五格”位置时，整个画面都会出现一瞬间难以察觉的信号抖动，仿佛墙体本身在用一种超越物理的方式“回应”着她的线条。

　　这绝不是普通咒力能做到的。

　　他犹豫了许久，最终做出了一个可能断送自己前程的决定。

　　他私自截取了那段抖动的视频片段，匿名发送给了家族里专攻咒术残秽分析的技术组，得到的回复让他脊背发凉。

　　“该区域墙体残留微量逆向咒力波动，波形与因果律扰动痕迹高度相似。建议封锁现场，列为特级咒术研究对象。”

　　白井翔握着设备的手指微微发白。

　　他第一次对自己一直以来的信念产生了动摇。

　　如果……如果那幅画不是引发了灾祸，而是……修正了它？

　　当晚，佐藤光回到临时的安全屋，她将这两天经历的一切——矛盾的阴影、墙上的第五格、中村丽子的证词、那张救命的海报——全部倾注于笔端，绘入新一页空白的《预言绘卷》中。

　　当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完成最后一笔时，眼前的画纸骤然浮现出一行行燃烧般的灼热字迹：

　　【预言绘卷·新阶解锁】

　　【能力同步：记忆校准】

　　下一瞬，一股无法抗拒的窒息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不是看见，而是真切地“成为”了。

　　她“死”了一次。

　　肺叶被滚烫的浓烟瞬间填满，连一声咳嗽都无法发出。

　　身体无力地倒在便利店的柜台后方，视线被倾倒的货架遮蔽。

　　她能闻到自己头发烧焦的气味，能感到皮肤被高温灼伤的刺痛。

　　她听见头顶传来沉重货架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紧接着，是重物轰然坠落的巨响，以及颅骨碎裂的最后一声闷响。

　　幻觉只持续了短短七秒，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结束后，佐藤光猛地从地上弹起，剧烈地咳嗽起来，鼻腔里涌出温热的鲜血。

　　但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看清了。

　　真正的死者，那个被栽赃嫁祸、手里攥着她画稿的无辜者，并非死于火灾或浓烟，而是在火势蔓延到柜台前，就因顶部承重不稳的货架突然倒塌，被砸中后脑而当场死亡。

　　而从那位死者最后的视野里，佐藤光还“看”到了一个细节——在货架倒塌前近十分钟，便利店侧门上方，那个本该亮着红灯的紧急警报系统，指示灯是熄灭的。

　　有人切断了那条唯一的生路。

　　她抬起依旧在颤抖、沾染着自己血迹的手，在画纸的空白处，写下了新的目标。

　　不再是模糊的预言，不再是被动的警告。

　　她的新目标，是找出那个在所有人察觉之前，提前关掉警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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