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你相信灵魂出窍吗

　　山洞。

　　火光跳跃，潮湿的岩壁被映得忽明忽暗，照亮了周若芙苍白而凝重的侧脸。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草药苦涩的气息。

　　一旁，金钨喘着粗气靠坐在石壁上，几处刀伤已被周若芙包扎妥当。好在金钨的伤多是皮外伤，此刻的虚弱更多是力战脱力所致，并无大碍。她看着周若芙的动作，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一丝奇怪的熟悉感，好像眼前的这一切曾经发生过。

　　于文渊躺在一旁，情况截然不同。

　　他脸色灰白如纸，唇瓣没有丝毫血色，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胸前，被周若芙刺过的旧伤又渗出暗红的血液，浸透了临时按压的布条，与肩上那道新伤交织在一起，简直触目惊心，他因失血过多，已游走在生死边缘。

　　周若芙的手指搭在他的腕脉上，感受到那几乎微不可察、时而间歇的跳动，她的心不断下沉。常规的金创药和止血手法，于此危急存亡之刻，显得如此无力。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闪过一抹极其复杂挣扎的光芒，最终化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金钨姐姐，帮我守住洞口。”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金钨重重点头，强撑着提起刀，挪到了洞口阴影处，警惕地注视着外界的一切风吹草动。

　　周若芙深吸一口气，从贴身的暗袋中，取出了一个比拇指略大的玉盒。玉盒通体冰凉，雕琢着奇异的花纹。她凝视着这玉盒，指尖竟微微颤抖。

　　这里面，是她这一世耗尽心血才得以掌控的——丝兰蛊。

　　前世惨死的画面如同梦魇般瞬间袭来：冰冷的地牢，敌人得意的嘴脸，还有她那腹中未出世的孩子……。

　　蚀骨钻心的痛楚和绝望，仿佛烙印般深深刻在她的灵魂深处。

　　重生归来，她苦研医毒之道，跋山涉水，寻遍天下奇珍异草，更不惜以身作饵，布局良久，才终于擒住了那个来自药王谷、精通蛊术的辛三娘，从其手中弄清了这蛊虫的奥秘，成为了它的主人。

　　丝兰蛊，至阴至毒，用之不当，便是穿肠腐骨的剧毒，前世她与腹中孩儿便是受其子蛊所害。然而，万物相生相克，极毒之物往往亦蕴藏着极强的生机。运用得妙，它能吊命续魂，激发人体潜能。母蛊不死，子蛊便可重生，同时子蛊宿主也有一线生机；更玄妙的是，子蛊能分享母蛊的能量，维系宿主的生命。

　　此刻，于文渊气息奄奄，常规手段已回天乏术。

　　周若芙不再犹豫。她拔出靴中的匕首，寒光一闪，利落地划破了自己的指尖。殷红的血珠立刻涌出，她将血滴入玉盒之中。

　　玉盒内，那通体晶莹如白玉、形态却诡异非凡的母蛊微微蠕动，贪婪地吸食着带有周若芙生命气息的血液，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妖异的光泽。

　　紧接着，周若芙小心翼翼地用银针从母蛊身下引出一只几乎肉眼难辨、更加微小的子蛊。那子蛊沾染了她的鲜血，显得异常活跃。

　　她俯身在于文渊身前，轻轻解开他染血的衣襟，露出伤口附近的心口皮肤。她的动作轻柔却坚定，将那只吸饱了她鲜血的子蛊，轻轻放置在于文渊的皮肤上。

　　那子蛊触碰到温热的皮肤，竟如同水银般，瞬间融入皮下，消失不见。

　　片刻之后，于文渊心口处的皮肤下，似乎有极细微的东西蠕动了一下，浮现出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白色丝线状痕迹，旋即隐没。

　　几乎是同时，于文渊原本微弱欲断的呼吸猛地一促，虽然依旧轻浅，却明显变得规律了一些。他灰败的脸色，也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生气。最明显的是他胸前那处可怕的伤口，渗血的速度，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了下来。

　　子蛊开始活动了。它正在分享母蛊的能量，强行吊住于文渊最后一口气，激发他体内残存的生机。

　　周若芙见状，一直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复杂情绪。

　　成了。

　　于文渊的命，保住了。

　　但坏处也随之而来——从此刻起，母蛊与子蛊之间产生了超强的感应，这种感应超越了距离，直接牵连着宿主的生机。相当于她周若芙，与于文渊，共享了一份诡异的生机。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体内的某种能量正在细微地、持续地流向于文渊。

　　同时，一种模糊的、关于于文渊生命状态的感知，也隐隐浮现在她的心底。他的生，与她的生，通过这奇诡的蛊术，被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

　　周若芙收回手，看着于文渊渐渐平稳的睡颜，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指尖那已经止住血的细小伤口，眼神晦暗不明。

　　救了他，却也从此与他命运交织，福祸难料。但是不救她，南楚的将来又会怎样？

　　洞外风声呜咽，洞内火光摇曳，映照着周若芙沉默而坚毅的身影。

　　篝火噼啪作响，将于文渊从深沉的昏睡中逐渐唤醒。

　　意识回笼的瞬间，剧痛便如潮水般袭来，尤其是心口处，并非纯粹的伤痛，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温热的牵扯感，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拉扯着他……

　　他艰难地抬眼，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落在了伏在他身边、似乎浅寐着的周若芙身上。

　　她看起来憔悴不堪，眼下有着浓重的青影，原本莹润的脸颊也消瘦了几分，几缕碎发被薄汗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

　　即使是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

　　一股尖锐的心疼瞬间攫住了于文渊的心脏，压过了身体的痛楚。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想抚平她眉间的褶皱，却发现手臂沉重无力。

　　他的细微动作惊动了周若芙。她猛地惊醒，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警觉，待看到是他醒来，那警惕才化为难以掩饰的关切，但很快又被她强行压下，恢复了平日那种带着疏离的冷静。

　　“你醒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感觉如何？”

　　于文渊望着她，心底软成一片，可想到之前的种种，一股难以言喻的怨怼和苦涩涌上喉头。他扯了扯苍白的嘴角，露出一抹虚弱却带着明显讥诮的笑：

　　“芙儿……好生没有道理。”他气息不稳，声音低弱，却字字清晰，“对我痛下杀手的是你，如今拼了命……将我从阎王殿拉回来的也是你。这又是……何苦？”

　　周若芙避开他灼人的视线，垂下眼眸，专注于检查他胸前的伤口包扎，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甚至是一丝蛮横：

　　“我想杀便杀，想救便救。你的命，如今就是我说了算。有何不可？”

　　这话语堪称霸道无理，甚至带着羞辱意味。然而，听在于文渊耳中，却让他心头猛地一颤，随即，一丝难以言喻的、几乎是荒谬的甜意，悄然盖过了那点怨怼。

　　是了。

　　就是这样。

　　外表看似柔弱，实则内心坚韧甚至霸道，这才是他的芙儿。

　　她从未改变。无论她是因何原因对他动手，又因何原因救他，这份骨子里的决断和掌控欲，从未变过。她说不清道不明的行为背后，必然有她的理由和挣扎。

　　这份认知奇异地抚平了他心中的褶皱。他不再追问那个“何苦”，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或许是丝兰蛊分享生机的神奇效用，也或许是周若芙的医术精湛，他感到力气正在一点点恢复，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说话不再那么艰难。更重要的事，如同沉船后的浮木，迫切地需要诉诸于口。

　　“芙儿……”他唤出了这个深埋心底的名字，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真实的情感，“我们……需要谈谈。分别这段时日，发生了太多事。”

　　周若芙缓缓地抬起眼眸，凝视着他，那眼神如同深潭一般，让人难以捉摸。她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轻点了一下头。

　　于文渊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脑海中思绪万千，各种话语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我……”他犹豫了一下。

　　“芙儿，你相信灵魂出窍吗？”他的声音略微低沉，带着一丝不确定。

　　周若芙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手指却出卖了她内心的波动。

　　“如果我说，我不是现在的我。或者说，不完全是。你会信吗？”于文渊紧紧地盯着周若芙的眼睛，似乎想要透过她的目光看到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周若芙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她的心中犹如掀起了惊涛骇浪，各种念头在脑海中飞速闪过。

　　“我……我是……”于文渊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郡主，有人来了！”金钨提着剑急匆匆地走过来，她的脸色凝重：“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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