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逃亡

　　残阳如血，倾轧着荒芜的官道。

　　马车癫狂地奔驰，车轮碾过碎石，发出濒死般的呻吟。

　　车厢内，于文渊躺在颠簸的阴影里，面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而滚烫，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深色的血沫，浸透了周若芙仓促间撕下包扎的衣襟。

　　周若芙死死攥着缰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风声鹤唳，她不断回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追兵的马蹄声如影随形，越来越近。

　　她原本以为，追兵会因为于文渊的身份投鼠忌器，但是她失算了，这是另一伙人，显然，他们想要于文渊的命。

　　如今的于文渊身负机密、牵动天下局势，周若芙绝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周若芙原本的预想，只是用他引出一直在保护他的人，佯装挟持，到了无法逃脱的时候，就把他扔出去。

　　可是这批黑衣人，亮出的是淬毒的弩箭，出手极为狠辣，毫不留情。

　　“看来，他们不仅要于文渊的命，更要灭我的口！”

　　“嘶——！”马匹凄厉的长嘶划破黄昏。

　　一支箭矢深深钉入拉车马的脖颈，骏马轰然倒地，马车在可怕的惯性下猛地倾斜、碎裂！

　　周若芙在千钧一发之际扑入车厢，用尽全身力气拖出于文渊，狼狈地滚入道旁的灌木丛。尖锐的树枝划破她的脸颊和手臂，火辣辣地疼。

　　她不敢停留，搀扶起几乎毫无意识的于文渊，踉跄着往密林深处逃去。

　　于文渊的身体沉重得像一座山，灼热的体温透过衣料烫着她的肌肤。

　　他几乎完全依靠在她娇小的身躯上，每一次挪动都耗费着她巨大的气力。

　　身后的脚步声和呼啸声越来越近，如同索命的梵音。

　　“扔下他……扔下他你就安全了……难道你忘了这个臭男人，前世是如何伤害你、欺骗你？”一个声音在脑中疯狂叫嚣。

　　周若芙的呼吸急促，汗水混着血水迷了眼睛。她的武功稀疏平常，带着这样一个拖油瓶，根本是死路一条。

　　她的手松了一下，于文渊的身体往下滑去。

　　就在这时，他因高烧而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了一下，发出极轻的、破碎的音节：“……芙儿……芙儿……”

　　周若芙的心猛地一揪。“前世……就是前世，今生他还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他是南楚摄政王，他身世的秘密关系到南楚和西凉朝堂，他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落在恶人手里。

　　一咬牙，周若芙再次将他沉重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几乎是半拖半抱，拼尽全力往更深的林子里钻去。荆棘撕扯着她的裙摆，留下道道血痕。

　　然而，黑衣人的速度更快。

　　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掠过树梢，轻易地拦在了他们面前。刀光在渐暗的林间闪烁着冰冷的杀意。

　　周若芙将于文渊护在身后，拔出随身的短剑，手却在微微颤抖。她知道，这只是螳臂当车。

　　为首的黑衣人一言不发，挥刀便劈！角度刁钻，力道狠辣，直取她的咽喉！

　　周若芙格挡不及，眼看那刀锋便要吻上她的肌肤，死亡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

　　电光石火间原本瘫软在地、意识模糊的于文渊，不知从何处爆发出一股骇人的力量，猛地睁开了赤红的双眼！他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低吼，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猛地将周若芙往旁边一推！

　　“噗嗤！”

　　利刃穿透皮肉的闷响，沉闷得令人窒息。

　　温热的液体溅在周若芙脸上。她愕然回头，只见于文渊用他自己的背脊，结结实实地为她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刀！刀尖从他前胸透出少许，染着惊心动魄的红。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神涣散地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涌出一口鲜血，然后重重地向前倒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周若芙的大脑一片空白。那一刻，所有的算计、权衡、恐惧似乎都离她远去。只剩下眼前这个男人为她挡刀时那双决绝的眼睛，和那片迅速扩大的、刺目的猩红。

　　“找死！”黑衣人显然也没料到这变故，怒骂一声，拔出刀，再次向周若芙砍来！

　　周若芙忘了躲闪，只是呆呆地看着倒下的于文渊。

　　就在刀锋即将临体的瞬间——

　　“铛！”

　　另一把长剑如流星般疾射而来，精准地格开了致命一击！火星四溅！

　　一道飒爽的黑色身影从天而降，落在周若芙身前，手中长剑挽起凌厉的剑花，瞬间逼退了最近的几名黑衣人。

　　“郡主，你没事吧？”来人声音急促却沉稳。

　　周若芙猛地回神，看着眼前女子利落的背影和熟悉的侧脸，带着哭腔叫道：“金钨姐姐！”

　　金钨没有回头，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敌人，语速极快：“带他往东边去，那边有个山洞，快走！”

　　有了金钨的掩护，周若芙不敢迟疑，再次拖起于文渊，拼命向金钨指示的方向挪动。

　　金钨的剑法高超，身形灵动，一人一剑竟暂时拦住了七八名黑衣人的围攻。剑刃碰撞声、呼喝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周若芙好不容易将于文渊拖进隐蔽的山洞入口，瘫倒在地，剧烈喘息。她回头望去，只见金钨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剑光如匹练，但明显可以看出，她的动作不如最初灵便，肩头和手臂上已然添了几道伤口，深色的衣料被洇湿，颜色更深。

　　“金钨姐姐！”周若芙心急如焚。

　　“你先进去！别出来！”金钨头也不回地厉声喝道，声音带着喘息，却异常强硬。她挥剑击退一人，脚步却微不可察地踉跄了一下。

　　周若芙咬牙，将于文渊往山洞深处拖去。这个山洞不大，入口被藤蔓遮掩了大半，内部阴暗潮湿。

　　刚把于文渊安置在一块略干的石壁下，就听到洞外的打斗声似乎变得更加激烈，夹杂着金钨一声压抑的闷哼。

　　周若芙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这场景……太熟悉了！

　　前世冰冷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瞬间将她淹没。同样是逃亡，同样是绝境，同样是那个女子——前世的她还叫金三娘，穿着朴素的布衣，却有着同样坚定明亮的眼睛——她们本是萍水相逢，她却舍命相救，她将周若芙塞进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用巨石堵住入口，自己去引开追兵。

　　“周小姐，别出声，别出来。”金三娘的声音隔着障碍，好似从前世传来，带着令人心安的沉稳。

　　然后是厮杀声，短暂而激烈，最后归于死寂。

　　她永远忘不了天亮后看到的景象——她倒在血泊中，身上无数创口，眼睛却还望着她藏身的方向……

　　而此刻，历史正在重演！

　　金钨受伤了！她还在外面死战！难道她也会像前世的金三娘一样，为了护住她，死在外面！

　　“不……不要……”周若芙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绝不能接受！

　　她发疯似的扑向洞口，透过藤蔓和石块的缝隙，她看到金钨以剑拄地，勉强支撑着身体，左肩一道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淋漓。她周围又倒下了两三具尸体，但仍有四五名黑衣人步步紧逼。

　　金钨剧烈地喘息着，却猛地回头，对着洞口声嘶力竭地喊道：“郡主！别管我！保护好你自己！”

　　那眼神，那决绝，与前世的金三娘彻底重叠！

　　“金钨姐姐！不要！要走一起走！”周若芙痛哭失声，用力去推堵住洞口的石块，指甲翻裂，鲜血直流也浑然不觉。

　　金钨深深望了洞口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关切，决绝，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最终都化为磐石般的坚定。

　　她猛地挥剑，扫落一片山石和枯藤，更加彻底地封住了那狭窄的入口！

　　“活下去，郡主……”

　　最后的声音被隔绝在外，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狂暴的厮杀声、怒吼声、还有身体撞击的闷响。

　　洞内瞬间变得昏暗，只有几缕微光从缝隙渗入，映照出周若芙绝望而扭曲的脸庞。

　　她瘫软在地，听着外面属于金钨的声音越来越弱，徒劳地用手捶打着冰冷的石壁，发出痛苦至极的嘶鸣，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个无力而绝望的夜晚。

　　泪水模糊了一切，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几乎将她撕碎。

　　又是这样……

　　前世冰冷的记忆如同毒蛇，骤然缠紧心脏，窒息般的痛楚席卷而来。

　　“不……不……”周若芙发出一声破碎的低吟，指甲深深抠进石缝，磨出血痕。她不能眼睁睁再看金钨为她再死一次！绝不能！

　　洞外的打斗声似乎稀疏了些，却更显凶险。她听到金钨一声压抑的痛哼，紧接着是身体撞在什么东西上的闷响。

　　“金钨姐姐！”周若芙失控地朝缝隙外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外面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金钨刻意提高、却难掩虚弱的声音：“……没事！解决了几个……郡主，别出来！”

　　那声音里的强撑，像一把钝刀割着周若芙的神经。她太熟悉了！前世金三娘最后也是这样骗她！

　　混乱的思绪被怀中人一声无意识的呻吟打断。

　　于文渊的身体烫得吓人，伤口渗出的血浸透了她匆忙包扎的布条，他方才醒来为她挡刀的那一瞬，那双因高烧而模糊却依旧决绝的眼睛，狠狠撞在她心上。

　　同时，外面，金钨的喘息声越来越重。

　　周若芙猛地抬头，泪水模糊的眼底迸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她轻轻放下于文渊，将他妥善安置在洞穴最深处相对干燥的地方。

　　然后，她开始疯了一样去扒堵住洞口的石块枯枝。石头棱角割破她的手掌，鲜血混着泥土，她却感觉不到疼。

　　前世她无力，只能蜷缩着等待保护，等待死亡降临到守护她的人身上。这一世，她不再是那样懦弱无能的周若芙！

　　“金钨姐姐！你撑住”她嘶哑地喊着，拼命搬开最后几块石头。

　　一线天光涌入，同时涌入的还有浓郁的血腥气。

　　洞口景象让她血液几乎冻结。

　　金钨背对着洞口，单膝跪地，以剑拄地强撑着没有倒下。她的黑色劲装已被血色浸透，深一块浅一块，左肩一道伤口深可见骨，血水正不断顺着垂下的手臂滴落。她周围躺着五六具黑衣人的尸体，但远处，还有三个黑衣人正一步步逼近，眼神嗜血而谨慎。

　　听到身后的动静，金钨猛地回头，看到探出身的周若芙，她苍白染血的脸上瞬间布满惊怒：“郡主，你快走！”

　　周若芙的眼泪汹涌而出，但她没有退缩，反而一步踏出洞口，她挡在金钨身前半步，用自己远不够强壮的身躯，挡住身后的金钨。

　　“金钨姐姐，我还没给你一座金屋呢。”金钨本以为这是郡主小时候的一句戏言，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么清楚。

　　“要死一起死！”

　　金钨愣住了，看着眼前的郡主，她单薄的身姿抖得如风中落叶，却执拗地挡在她前面。那纤细的背影，似乎在这一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她张了张嘴，想骂，最终却化喉间血气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掺杂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

　　对面的三名黑衣人互视一眼，不再犹豫，同时挥刀扑上！

　　刀光刺目。

　　就在敌人距离她咫尺之遥时，周若芙使出了她最后的杀手锏——化骨散。

　　这是一种极其致命的毒药，见血封喉，无药可解，是她为自己保留的最后一道防线。

　　三名黑衣人发出一阵凄厉的嚎叫，声音尖锐刺耳。

　　他们痛苦地在地上翻滚，面容被毒药灼烧的扭曲狰狞，周若芙趁机扶着金钨跑进了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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