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老辈子这一块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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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车的后车灯渐渐隐匿在黑暗中。

  宾雅扶着迟久,仍是不解。

  “少夫人怎么走了?”

  明明刚刚还来势汹汹,一副要直接把人抢走的架势,但在找随行的医生带着迟久去隔间看了一眼后……

  都舒松了口气,离开了。

  迟久不说话。

  他垂眸,神色阴郁沉闷,不知在想什么。

  恶心。

  没有时急着想,可有了,这种和卿秋扯上解不开的缘分的关系又让他头皮发麻的恶寒。

  宾雅还在问:

  “小九,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宾雅伸出手:

  “是不是哪不舒服?来,我帮你测测温度。”

  迟久不知哪来的火气,猛地甩开宾雅的手,对着宾雅怒目。

  “滚啊!别碰我!”

  宾雅愣了,迟久也愣了。

  他倒退两步。

  踉跄着,撑住桌角,瘦弱的身影隐匿在阴影中。

  “你……最近都别再来看我了。”

  迟久逃也似的躲进房间锁好门。

  新家不比卿家宽敞,迟久将大房间让给宾雅,此刻蹲在小房间的小木床上抱着膝盖不住地发抖。

  他的腿还是废了。

  偶尔能站起来,但医生说,因为他吃了太多滋阴的药……

  阴气入体,膝盖早晚有一天会彻底废掉。

  迟久将头埋进膝盖那里。

  突然的情绪失控,崩溃的身体,掌控不了的感情。

  一切的一切都让迟久不安而无措。

  而这一切的变化,一切的苦难——

  最初都是卿秋亲自带给他的。

  ……

  才半个月,脉象不稳,医生看不出什么。

  都舒宽限时间,让迟久先休息,一个月后再来一次。

  这一个月,迟久没再和宾雅讲过话。

  他的腿在半个月前彻底废了。

  如果说之前还有盼头,他的腿还有恢复的可能,现在等他的就只有一眼看得到底的黯淡未来。

  迟久没了憧憬。

  宾雅敲门,他不应,只终日坐着轮椅守在暗不见天日的小房间里。

  宾雅送饭,他会接,但多半会在一天后又原封不动地丢回去。

  直到一个月后,都舒拜访时,宾雅才正经看到现在的迟久。

  老实说,她那时被吓了一跳。

  短短一个月,上次见面时还鲜艳多彩的少年,此刻已经形销骨立。

  都舒瞧了一眼,没说什么。

  她给了医生一个眼神,医生查看完后回报,都舒得到想要的答案。

  连带着,对迟久的语气也温和下来。

  “好好休息,再多多吃些,你要熬的时间大抵比别人多一倍。”

  迟久沉默不语。

  这是畸形身体带来的折磨,他需比普通人经历双倍的痛苦。

  四下无人。

  都舒摸摸他的脸,温柔的脸抵着他的额头,言语间多了些长辈对晚辈的关心。

  “其实我蛮感谢你,等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会好好照顾。”

  迟久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如果是女孩,会杀了她吗?”

  阿伯说过。

  如果他是个女孩,卿先生甚至不会将他留下。

  都舒一愣,笑了,看他的眼神带着怜悯。

  “是男是女重要吗?我只是需要一个继承人。

  还有……”

  都舒道:“你是不是太在意你身为男人的颜面了?如果不追逐太多,你原本可以过得更好。”

  迟久浑浑噩噩。

  什么意思?

  都舒是在告诉他,如果他不执着宾雅,跟着卿秋会好一些吗?

  可为什么?

  他是个男人,顶天立地的男人,堂堂正正的男人。

  他要娶妻生子,他要……

  等等。

  迟久无光的眸子忽地凝了些神采,有些茫然地想。

  他现在还是个男人吗?

  又或者……

  他是工具,还是人呢?

  凝神的眸子渐渐再次黯淡,有时候不思考,反而会好受些。

  就这样麻木的活着。

  ……

  腹痛,恶心,头晕。

  这样的时光,迟久大概要经历二十个月。

  他彻底放弃出门。

  宾雅照顾着他的生活,为了让他出来晒太阳,偶尔会给他讲些有趣的事引诱他。

  讲得最有趣的是在快第十月的时候。

  宾雅一边和他介绍菜色,一边顺嘴提道:

  “夫人和老爷都死了。”

  迟久难得接话。

  “嗯?死了吗?”

  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吗?那对臭味相投的夫妻,他还以为那两个人能活很久呢。

  宾雅点头。

  “大少爷传的消息,两人轮船失事,应该不会有假。”

  迟久讥讽地笑出了声。

  “其实是卿秋动的手吧?弑父又弑母,他还真是有够狠的。”

  宾雅皱眉不满。

  “小九,大少爷人其实挺好的,还专门找了医生给你看腿呢……”

  “砰——”

  一声巨响,震得地板都颤了颤。

  宾雅后退两步。

  室内,迟久抓着轮椅扶手,无能狂怒的声音响起。

  “别提他!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恨他!”

  宾雅没了声音。

  再然后,从那天开始,宾雅自言自语的次数也少了。

  那栋宅院里住着两个人。

  可不管白天黑夜,永远没有人声,比荒废的鬼宅还要安静。

  ……

  深夜,烛火噼里啪啦,迟久拆开信。

  他脸色苍白,眼眶凹陷,状态糟糕。

  瘦若枯柴的手指拿着信,因没力气,等了半天才撬开上面的火漆印。

  是都舒的信。

  她灌醉卿秋,虽然卿秋没反应,但戏已经演完了。

  接下来,只要拿到想要的东西,她就会放他获得真正的自由。

  迟久静静地看完,良久,点燃那封信。

  何为自由?

  从讨好卿秋开始,迟久一直觉得,自由与他只差一步。

  一步,又一步,再一步……

  所谓的自由和美好像逗驴拉磨的胡萝卜,离他那么近,却又总是够不到。

  信纸化成灰烬。

  迟久已然麻木,但想着,七个月过后他就能摆脱限制……

  迟久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身体变得笨拙,畸形的异样在枯瘦的身体上越发明显,烛光映出的倒影中他像只蚂蚁。

  迟久不敢去外面洗澡,也不敢让来宾雅帮自己。

  他解了衣服,对着镜子,笨拙地用毛巾擦拭自己时。

  吱呀一声,本该锁死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宾雅语气懊恼。

  “小九,我只是来送饭,但你门锁上的螺丝好像锈了。

  工匠明天才上班,今天你先忍……”

  迟久身体僵硬。

  宾雅终于抬头,愣住。

  一室的寂静。

  宾雅捂住嘴,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说话的嗓音都在抖。

  “小九,你……”

  迟久原本想解释。

  但近日,随着日期渐近,他脾气越发躁。

  见宾雅后退,几乎一瞬间,迟久暴怒了。

  “你为什么要躲?很恶心是吗?”

  迟久用词尖锐。

  “你以为我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你!”

  宾雅呆在原地。

  迟久裹着被子,与宾雅对视几秒后,那股澎湃的怒火熄了。

  “你出去,把门关上。”

  迟久或许是想过道歉的,但话到临头他又觉得不甘,他的确是为宾雅付出很多。

  而宾雅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迟久这样锱铢必较的人,小气几乎刻在他天性里,一旦情绪不稳就很容易爆发。

  门被静静地关上。

  迟久松口气,以为宾雅走了,动作缓慢而僵硬地躺下去。

  谁料,下一秒,宾雅的声音传来。

  “小九,是因为我吗?”

  迟久觉得困惑。

  宾雅语气平静,继续。

  “从你换来那些钱开始,到你突然失踪一个月,再到少夫人突然笑着发给我。

  都是因为你,对吗?”

  迟久原先总不想把那些事公之于众。

  但这会儿看都被看了,他小心保护的面子丢光,不免露出几分刻薄的本色。

  “是啊,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我才不会变成这样。”

  宾雅嗯了一声。

  脚步声终于响起,迟久猜测,宾雅应该是离开了。

  迟久一直没睡。

  他翻来覆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又拉不下脸去道歉。

  就这么煎熬了一夜。

  清晨,迟久转着轮椅离开房间,过去敲宾雅的门。

  敲了两下,没动静。

  应该是睡了。

  迟久听了一会儿,见没人来开门,就又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现在身体怪异。

  有时会失眠好几日,有时又会异常嗜睡,怎么都拦不住。

  迟久原本想熬到宾雅给他送早饭时解释。

  但左等右等,没过半小时,他先困了。

  迟久闭上眼休息。

  迷迷糊糊间听到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他没在意。

  ……

  次日,下午,睡了一天的迟久堪堪苏醒。

  被吵醒的。

  门吱呀吱呀的晃,迟久蹙眉,想起宾雅昨天那句话。

  ——‘门锁坏了,她要找工匠来修。’

  都一天了还没修好吗?

  迟久蹙眉,忽又想起,是他先讨厌别人随便进他房间的。

  迟久想去找宾雅。

  夕阳太刺眼,他眯着眸,眼睛因水肿睁不开。

  这时,他迷糊间感觉身边有人。

  那人肤色玉白,身上有熟悉的,会让他感到安心的气息。

  迟久以为是宾雅。

  自然地贴过去,将脸搁在那人臂弯,黏糊地撒娇。

  “对不起,昨天那事是我……”

  声音戛然而止。

  他枕着的那只手骨节分明,并不是女人的手。

  迟久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卿秋,怎么会是你?”

  他还以为他们已经老死不相往来。

  迟久清醒后,第一件事是护好身上的被子,第二件事是为宾雅开脱。

  “你不要针对宾雅,别去找她的麻烦。”

  迟久记得卿秋很讨厌他们共处时他提起别人的名字。

  宾雅昨天刚和他闹了矛盾,他不想和宾雅再生嫌隙。

  可话落,卿秋许久没有回应,迟久渐渐觉得不对劲。

  “宾雅呢?她去哪了?你把她怎么了?”

  说这话时,迟久心里是惶恐的。

  说再难听的话也好,做再过分的事也好,他现在真的只有宾雅了。

  已经不再是初心萌动时的少年爱慕。

  现在,在经历过那么长时间的相处,宾雅对他成了如家人一般的人。

  他离不开宾雅,没了宾雅他就真的被所有人抛弃了。

  卿秋还是不说话。

  迟久情绪崩溃,拽着卿秋胳膊,拼命地摇晃。

  “宾雅呢?她去哪了?你回答我!”

  卿秋拿下他的手。

  待他情绪稍微平静,思量半天,平淡道:

  “宾雅死了。

  今日凌晨,跳楼自杀。”

  ……

  迟久哭过,闹过,拒绝相信现实过。

  可他最后还是安静下来。

  人都散了,只剩他裹着毯子,看楼下地板上洇的暗色。

  宾雅真的死了。

  从高楼上一跃而下,死得惨烈。

  迟久明白了。

  是他昨晚那番话刺激到了宾雅,宾雅是习惯为他人着想的性格,无法接受自己的存在毁了另一个人的一生。

  所以她跳楼,来结束无法疏解的负罪感。

  临死前只给他留下一封信。

  迟久攥着薄薄的信纸,良久,才展开。

  刚看完内容,卿秋就来了。

  时隔近两年,他们再见面,却一切物是人非。

  卿秋成家立业。

  不再是迟久印象里,那个坐在树上,姝颜玉色却又分外恶劣薄凉的少年。

  温凉如玉,俊美端方。

  卿秋已经过了需要一直伪装君子的年纪,渐渐露出上位者独有的气场,五官清俊锐利。

  他看起来过得很好,迟久则越发糟糕。

  他几乎比之前瘦了一半。

  本就吃不胖的人,坐在沉重的轮椅上,似一把枯瘦的干柴。

  迟久冷笑一声。

  “卿秋,别人的家业你拿着舒服吗?”

  卿家明明不是卿秋的。

  这个欺世盗名的恶劣货色,明明,明明他才是卿家的正统少爷。

  可最后,因为卿秋,他被当成精神病。

  流落至此,声名狼藉。

  迟久用词犀利。

  卿秋没动怒,上前一步,摸摸他的头发。

  “怎么剪短了?以前那样多漂亮?”

  迟久侧过身,不吭声,但到底是把卿秋的话听了进去。

  他的长发在一年前被剪去,他那阵子总是恶心,容易清理不及时。

  “很难看吧?”

  迟久一股火,“难看就别看,回去陪你的美娇妻去。”

  迟久艰难地转动轮椅。

  以前都是宾雅帮他推,但现在宾雅死了。

  入口处有一截斜坡供他上去。

  但没了别人帮忙,迟久一个人,总是弄得很吃力。

  他脸色先是苍白,又是涨红。

  手腕颤了颤,一时脱力,差点掉下去时。

  一只玉色修长的手将他扶上去。

  迟久才坐稳。

  下一秒,眼前一暗,卿秋将他抱进怀里。

  “过去的事你我都不要再提了。”

  卿秋摸着他过短的寸头。

  “以后……就换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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