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崩溃

　　李松青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从许云苓清醒忘却前尘的那一天起，他便拜托陈平，倾尽全力为她铺下了这条漫长而繁琐的调理之路。

　　陈平的汤药一日都没断下，固的是娘子的本元，培的是气血，更是他的一点私心。

　　时刻准备着这一日的到来，他费尽心机的，想为她未来必将面对的这番惊涛骇浪，预先垒起一道小小的沙堤，好将她好好护起来。

　　平日更是时刻注意她的状态，哪怕是她在小石庄那段时日，上山入河的顿顿折腾，畅快奔跑于乡野间，每日活泼的状态同常人无异，李松青那颗担忧的心都从来没有放松过。

　　庆幸的是，除了夜寐多梦这件事外，许云苓的身子一日比一日的好，若是继续固本培元下去，他想着那日若真的到来，多多少少也能支撑一二，她不至于直接被击垮。

　　可他没想到的是，竟会那般的痛苦……

　　所有的一切准备，在她彻骨的痛苦面前，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她变得很安静，不说话，每日还只待在房里不愿出去，做最多的就是缝缝补补的活儿。

　　手中的绣品绣了一个又一个，平安结也编了一个又一个，可她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连李松青都不理会。

　　唯一能让她产生波动的，就是女儿枝枝，她会偶尔突然抬头，在屋里疯狂地找来找去，崩溃地扯着他的身子问李松青，“你有没有听到哭声，是枝枝在哭对不对？”

　　“她在哭啊！你听到了吗！！！”

　　她没有安全感，总是会疯狂地找女儿，不停地找，谁的安抚都没用，若是不让她见到女儿，许云苓就会崩溃，会不停地哭，掐、打自己，折磨自己。

　　好几次李松青才刚离开一会，许云苓就会突然发作，照顾她的荷香等人拉不住她，等他回来时，娘子的身上就会伤痕累累，哭得一双眼睛通红发肿的，还会把自己的手咬得鲜血淋漓。

　　可只要见到枝枝，她就会很安静，所有的疯样会立即消失，同任何的母亲一样，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枝枝已经长大了不少，不再是她印象中那个小小瘦瘦的样子，但总会被她吓到，在乳母怀里撇着嘴哇哇哭个不停。

　　知道自己吓到孩子了，许云苓会无措地站在原地，她很想碰孩子，可又不敢伸手，只会默默流泪地看着。

　　这个时候，李松青会让乳母把孩子抱下去，他会尽量先安抚好她的情绪，等她稍微恢复了一些，就带她去看孩子。

　　好几次枝枝被哄着睡过去后，他会抓着娘子的手，隔着衣裳轻轻碰孩子的身体，告诉她，“你看，枝枝的身子是暖的，她好好的睡着，每天都很好。”

　　他会抱着孩子，给她擦眼泪，温柔的同她说话，不断告诉她，“这里很安全，是我们的家，枝枝她很好，你想什么时候看孩子都行，没有人会拦着你。”

　　知道她现在处于情绪崩溃的紧绷状态，他不会总是说那些无用的安抚话，更多的是用行动证明。

　　他整日陪着她，娘子绣花编结，他就在她旁边帮她理线，陪着她编结。

　　她发呆，他便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守着她那颗破碎的心，陪她一起坐在废墟里，一点点重新把崩塌的世界给建立起来。

　　她每次突如其来的流泪，他更会不厌其烦地给她拭泪，一点点试探性抱她后，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发泄所有情绪。

　　在她试图自残时，更会紧紧抱着娘子阻止，不断对她说，“我在，没事了，都过去了！”

　　为了让她更好的走出来，他会给她很多选择的权利，特别是关于枝枝的日常。

　　每日闺女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他都会同娘子说，询问她的意见，试图用闺女的事一点点打破她的围城，哪怕她不回应。

　　他没有强迫许云苓一定要做什么，一定要回应他什么，甚至就连她偶尔疯子般的发泄崩溃，他都一一完全接纳。

　　李松青只把自己当作一个容器，向她敞开着，无声包容娘子所有无法言说的痛苦、恐惧和悲伤。

　　终于，在连续多日的陪伴和守护后，一个阳光和煦的夏日清晨，他像往常一样，当拿着枝枝的两件小衣服询问她的意见时，许云苓终于给了他一点回应。

　　“都不要，要那件水红的。”

　　她指了指，“在柜子里。”

　　那是她这几日做好的一件小肚兜，天气热了，枝枝穿着会凉快些。

　　李松青当时拿着衣服的手都在发抖。

　　“好，听你的，就穿水红的。”

　　也就是这日过后，许云苓终于不再沉默了。

　　可是深夜里的那些自语，依旧能让人心如刀割。

　　她说，她已经不是从前的许云苓了，她总说自己不是个好的，害了很多人，也没有护住枝枝，让孩子跟着她吃了那么多的苦，她不是个好母亲。

　　她会捂脸大哭的说，“他力气太大了，我挣脱不了，他太重了，我推不动他……”

　　“我说了不要，我说了停下，可他还是……”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

　　她摇着头，说着说着，连自己的夫君都不认识了。

　　许云苓当时扯着李松青的衣服求他，眼神涣散，恍惚间竟把他当成了宋怀山，苦苦哀求着。

　　“我真的不爱你，我求你了！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在这里待了，你放过我行吗？”

　　“我不要待在这，我不喜欢京都，不喜欢这里，你让我回家好不好？你放过我好不好？”

　　越说越崩溃，每一个字都像把刀一样，狠狠扎进李松青的心。

　　他只能一次一次紧紧抱住她，在她无声的崩溃中捧住她的泪脸，让她看清楚自己。

　　“云苓，是我，我是松青！”

　　他把她抱在怀里，那些话直让人心如刀割。

　　“好，我们走，我带你离开这，你想去哪就去哪，我们带着枝枝，我们一家三口离开这里，永远都不回来了！”

　　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他只要他娘子好起来。

　　夫君的话，永远温暖的怀抱总算让许云苓逐渐冷静下来，她静静靠着，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紧紧抓着他的胸襟好一会，双唇微张，艰难出口道。

　　“松青，我们和离吧！”

　　“我不爱你了！”

　　“不，你在骗我。”

　　李松青声音嘶哑，低头亲着她的额头，“云苓，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

　　而后，他轻轻放开她，低头同她对视，

　　“许云苓，你听着，你没有错，错的人不是你！”

　　看到娘子这副样子，他痛她所痛，无边的痛苦与自责几乎将他淹没，当即便自己给自己甩了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是因为我没有做好夫君，我对不起你。”

　　而后又是一巴掌紧随其后，重重“啪！”的一声，打在许云苓的心口上，震得她身子都颤了颤。

　　“这一巴掌，是因为我没有当好父亲，我对不起枝枝”

　　“这一巴掌，我替自己打，替你打！”

　　第三巴掌要落下时，反应过来的许云苓不管不顾地扑着上去阻止，死死按住那只手。

　　她低头伏在他的手心上，摇着头阻止，哽咽着说着，“不要！”“不准打自己！”之语。

　　李松青的手心里全是她的眼泪，凉得彻骨。

　　“这不是你的错……我没有怪过你……”

　　崩溃的自语，像一道阀门，重新通开仇恨的洪流。

　　这一夜，李松青紧紧抱着哭得力竭睡过去的娘子，轻轻放到床上看她。

　　他就这样看着她一夜，无边的自责与悔恨，以及滔天的暴怒，让他恨不得立刻冲进某座府邸，把某人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可也是从这一夜后，慢慢打开了两人的心结。

　　两道耳光，她扑上来时的眼泪，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心墙。

　　剧烈的宣泄后，一地的废墟逐渐重新开始建立，甚至陷入一种奇异的、疲惫的平静期。

　　至少，许云苓的情况有所好转了，会在他喂药时乖乖配合，会在他说枝枝的事时，给予更多的反应。

　　偶尔再次陷入情绪低落时，无意识用力抠自己的手时，李松青便会沉默地将自己手伸过去盖住，让她掐自己的手，几次过后，她看着他手背上的掐印，便会主动松开，逐渐改掉这个毛病，再也不自残了。

　　每日陪伴安抚娘子情绪的同时，李松青之前强压下去的怒火，也再次被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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