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宁沅禾「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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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命运偏不遂人愿。

  我从未想到,我那素来温润的太子皇兄,会一夜之间换了模样。

  从前温和的眼神变得阴鸷,看人的时候像淬了冰,连对父皇母后都少了几分恭敬。

  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陌生的冷意,对宫里的侍从也多了几分苛责,稍有不慎就会被斥责。

  有次我去东宫看他,他盯着我手里的枪穗看了半晌。

  忽然说“皇妹还是少往演武场跑,免得学些粗野的东西,丢了皇室的脸面”。

  那语气里的厌恶,让我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手里的枪穗都差点掉在地上。

  直到后来国师入宫,我才知晓,太子皇兄竟是被不知从何处来的孤魂野鬼“守拙”占了身子。

  若非国师以秘术压制住守拙的邪术、昭王带着左右丞相围堵东宫,控制住守拙暗中培养的党羽。

  怕是守拙早已借着太子的身份,搅乱朝堂,动摇江山根基。

  而父皇,不过一夜之间,鬓角就添了好些白发,连从前挺直的脊背都似弯了些。

  看着我的时候,眼神里总带着些我读不懂的沉重。

  他找我去御书房那日,没说别的,只指着墙上挂着的巨大江山图。

  那图是前朝画师花了三年才画成的,图上的河流用青墨勾勒,蜿蜒如带。

  山脉用赭石渲染,层峦叠嶂。

  连小小的城池都标得清晰,城墙上的旗帜都画得栩栩如生。

  他手指轻轻划过图上的河流山脉,从京城一直划到边境的雁门关,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沅禾,这江山,总要有人扛起来。”他看向我的眼神里,多了些从前从未有过的郑重与期许。

  像把沉甸甸的担子,轻轻放在了我肩上——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却又莫名生出些异样的悸动。

  好像有什么沉睡已久的东西,正在心里慢慢苏醒。

  也是在那时,我第一次单独见到了锦瑞昭王。

  不是在喧闹的演武场,不是在肃杀的军营,而是在我的永安宫之中。

  殿里没点浓重的龙涎香,只在窗边放了个小小的紫铜炉,燃着些晒干的松针,淡青色的烟缓缓升起,飘着淡淡的松针香。

  那是昭王常带的味道,她说过,松针经得住风雪,耐得住严寒,就算在最冷的冬天,也能保持绿意。

  她依旧穿着那身玄色软甲,甲片上的兽纹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沉敛的光,边缘虽有些磨损,却更显英气。

  只是没了演武场上的凌厉,眉眼间多了几分温和,连眼神都软了些,像淬了层暖意。

  她坐在我对面的锦凳上,身姿依旧挺拔得像棵松,指尖轻轻摩挲着青瓷茶盏的边缘。

  那茶盏是我宫里最普通的样式,白底青花纹,杯沿还有个小小的磕碰,是我从前练枪时不小心碰掉的。

  她却握得很稳,没有半分嫌弃。

  茶盏里浮着细小的茶叶,在水里轻轻打转,散着淡淡的茶香,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的眉眼。

  却让她的声音更清晰:“殿下,皇室子女从不是生来只享荣华的。

  您身上流着宁朝皇室的血,肩上就该担着江山,担着百姓。

  您喜欢枪,可枪不只是演武场上练手的玩意儿,更是用来护人的。

  护宫里的陛下皇后,护朱雀街上那些为生计奔波的寻常百姓。

  护那些和您一样,想凭着自己的本事活出模样的人,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

  我握着茶杯的手微微发颤,温热的茶水晃出细小的涟漪,溅在指尖,烫得我心口也跟着发紧。

  心里又激动又慌乱,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鼻尖也有些发酸。

  其实连我的贴身宫女晚翠都不知道,从第一次在演武场躲在兵器架后,看见她握着玄铁长枪、枪花如银蛇狂舞的模样起。

  我就偷偷喜欢着她,敬仰着她。

  我喜欢她挥枪时的飒爽,银亮的枪尖在晨光里划出优美的弧线,连风都跟着她的动作转。

  好像整个演武场的光都聚在她身上,让我挪不开眼。

  我敬仰她护着将士们的担当,去年冬天军营粮草短缺,大雪封了路,车马无法通行。

  她亲自带着几个亲兵,背着干粮去边境的粮站催粮,在齐膝深的雪地里走了三天三夜,回来时靴底都磨破了,脚也冻得红肿。

  却笑着跟将士们说“大家放心,粮车明早就到,咱们能好好吃顿热饭了”,仿佛自己受的苦都不算什么。

  她就像一束穿透浓雾的光,照亮了我曾在“公主该学女红”“女子不该抛头露面”的规矩里迷茫打转的路。

  让我知道,守拙所言皆是废言,女子也能有自己的天地,也能有自己的担当。

  而她此刻说的这些话,恰好戳中了我心底最软的地方。

  让我本就对那占据太子皇兄身体的守拙、对他那套“女子无用”“女子只能相夫教子”的说辞的怀疑,又深了几分。

  可我还是怕。我怕自己从没接触过朝政,连奏折里的“六部行文”“地方呈报”都看不懂。

  那些复杂的官制、繁琐的章程,一想起来就让我头疼,若是做得不好,误了赈灾的粮款、误了边境的军情。

  会让父皇失望,更会让百姓受苦。

  怕朝堂上那些头发花白的大臣们,同那守拙一般,指着我议论“女子怎能参政,这是坏了天纲”。

  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没,说我是“祸乱朝纲”的罪人。

  更怕父皇会因为我“不安分”、想做“出格”的事,不再像从前那样,在我练枪摔倒时,笑着扶我起来。

  拍掉我身上的灰,说“沅禾别怕,再试试,下次就能站稳了”,而是用失望的眼神看着我,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毕竟那些从小被守拙灌输的“规矩”,那些“女子就该待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念头。

  像一根根扎在心里的刺,早已生了根,盘了蔓,密密麻麻地缠在心上,每动一下都觉得疼,哪能说拔就拔。

  我甚至会偷偷想,要是我乖乖学女红,绣出好看的帕子给父皇母后,让他们开心。

  乖乖待在宫里,每天描描红、看看书,不惹任何麻烦,是不是就不用面对这些沉重的责任。

  就能一直做那个能在演武场偷偷练枪、能跟着父皇母后出宫散心的小公主,过着简单又轻松的日子。

  昭王像是看穿了我眼底的犹豫,她抬手将面前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推到我面前。

  茶盏碰到桌面时发出“当”的轻响,像在轻轻唤醒我。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多了几分坚定,像她握枪时的力道,沉稳而有力。

  “殿下,道理您都懂,只是缺了点迈出第一步的勇气。

  您是承霄的长公主,本就该为皇室分担,为百姓谋福。

  而陛下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只会听话、循规蹈矩的孩子,而是一个能扛得起责任、护得住江山的皇室子女。

  您看那些在集市、农庄里努力生活的人,她们都在为自己的日子拼,为自己珍视的人拼。

  您也可以为自己想守护的东西拼一次——为了那些和您一样渴望自由的人,为了这承霄的江山百姓,也为了您自己。”

  茶盏里的热气缓缓升起,氤氲了我的眼,模糊了眼前的景象,却清晰了心里的念头。

  我望着昭王那双满是坚定与信任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我的影子,也映着窗外透进来的晨光,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忽然觉得心里那些沉甸甸的怯懦,好像轻了些,散了些,像被风吹走的雾气。

  是啊,我是承霄国的长公主,我不仅想握着枪护自己,更想护着那些和我一样,被“规矩”困住、渴望活出自己的人。

  或许这条路不好走,会有风雨,会有质疑,会有旁人的指指点点。

  可只要有昭王在,只要我握着枪的手不松,只要我记得那些在集市、在农庄看见的鲜活笑脸。

  记得她们对生活的热爱、对未来的期待,总能走下去的。

  锦瑞昭王的銮驾碾过青石板,轱辘声从清晰的“轧轧”响,渐次揉进宫墙深处的寂静。

  先是被朱红宫角挡去半截,再被檐角铜铃的轻响盖过,最后连轮轴沾着的青苔碎屑,都被夜风卷得没了踪影。

  我仍在寝殿的紫檀木椅上枯坐着,指尖无意识陷进扶手上的缠枝莲纹。

  那纹路是前朝老匠人用刻刀凿的,深沟里还嵌着经年的包浆。

  磨了数十年仍锋利,硌得掌心发疼,倒比心口那团说不清道不明的乱麻更真切些。

  窗棂外的月光似浸了寒潭的银纱,从雕花窗格的牡丹缠枝纹里漏进来。

  先落在案头那只青玉瓶上,瓶身的冰裂纹被映得透亮,再悄无声息漫过金砖地。

  那金砖是苏州府特供的,敲着发闷,此刻却像铺了层霜,月光挪得极慢,一寸寸、一厘厘。

  像有人用指尖蘸着霜色,在地上一笔一画数着漏尽的时辰,连呼吸都不敢重些,怕惊散了这满殿的静。

  指腹反复摩挲衣襟下摆,那团凸起的绣纹被摸得发热——是晚翠前几日趁我午睡偷偷缝的小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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