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原许秋风知我意（3）

　　今年初冬的第一场雪，似乎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清明宫”里银装素裹，皇后王婉倚坐在“大福殿”精美绝伦的雕花木窗边，看着那纷纷扬扬的雪花，无声地飘落在盛放着的朵朵梅花上。红装素裹，清冽的香气，透过窗扉丝丝缕缕的渗进来，直沁人心脾。她不由的放下手中的书卷，捧起一盏热茶，目光扫过白雪覆盖的庭院和玉阶，望向远处，她宣了母亲魏国夫人与弟弟王博智今日入宫，想必，这会子也快要到了。

　　那勋贵杜子昂状告弟弟王博智当街杀子一案，经过“京兆府”，“三法司”，直上达天听，闹到御前。终于落下帷幕，经“三法司”查明：杜家少爷杜勋向来横行霸道，仗势欺人惯了，当街调戏民女，王博智看不惯其言行举止，遂路见不平，出面阻止。那杜勋不仅不听劝解，反而恼其坏了好事，破口大骂，言语辱及皇后娘娘王。王博智气不过，争执推搡之间，杜勋不慎自己摔倒，撞阶而亡。其父杜子昂身为朝廷重臣，不问缘由，私派府兵当街抓人，围堵国公府，影响恶劣，后又伪造证据，诬陷王博智因争风吃醋而大打出手，致其子死亡。联合一众世家大族，图谋私利，不惜在宫门喧哗，失仪与殿前，逼迫皇帝现身，闹得天下人尽皆知，众说纷纭。其夫人于家宅杖杀唱曲女子，草菅人命，图谋陷害皇亲，藐视王法，实属罪无可恕。

　　皇上为之震怒，亲自下旨，杜子昂消去爵位，废为庶人；其夫人身犯命案，念在其失子之痛上，杖责三十，罚银五千两，用于唱曲姑娘的丧葬及其老父的养老之资。没收京城府邸，及一切财物，遣散奴仆家丁，念在其父曾马革裹尸的功勋上，送归原籍，留三间草芦，并薄田两亩以安度余生。

　　王博智因救助弱小而身陷囹圄，身为皇亲却仍恪守律法，算是无妄之灾。判令当堂释放，否极泰来，可他经此一难，新婚妻子和离而去，心中顿悟，也不想留在京中惹眼。自请去岭南之地流徙，只说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等自己游历几年，长些见识，再回京重走科举之路。”魏国夫人不忍他独自漂零在外，且那岭南本为发配犯人服苦役之地，遍地瘴气毒虫，多是亡命之徒。便苦苦相求，不惜以死相逼，然而王博智却不为所动，去意已决，母子为此互不相让。王婉无奈，宣了母亲与弟弟今日进宫，就是劝慰双方，不必为此而闹的家宅不宁。

　　雪，越落越厚，放眼望去一片苍茫，仿佛遮盖住了所有的繁华与坎坷。王婉慢慢地饮了一口茶，醇香的茶汤沿着喉咙缓缓而下，压住了心中的一丝焦躁。

　　大宫女如月在一旁轻声道：“娘娘勿要着急，雪天路滑，老夫人这会子怕是也快要到宫门口了。”王婉颔首，如月到了年龄不愿出宫，执意留下，跟随了自己十几年，忠心耿耿且心思细密。她与冬雪，已俨然成了自己右宫中最为得力亲近之人，此时，她已备好了魏国夫人一惯爱用的茶点，和皇后的赏赐之物。

　　“娘娘，您看谁来了？”冬雪的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欢快，人还未到，清脆的声音已飘入殿中。王婉起身，就看见母亲魏国夫人在弟弟王博智的搀扶下，正颤巍巍的走了进来。

　　“臣妇参见皇后娘娘！”

　　“臣弟参见皇后娘娘！”

　　未等跪下，王婉已起身，一手扶着母亲，一手拉着弟弟说道：“此处并无外人，何必拘理见外？倒叫我心中难受。”

　　她的目光扫过母亲魏国夫人愈发苍老憔悴的面容，又瞟了一眼弟弟王博智那五官俊朗，英气勃勃的脸上，似乎还笼罩着一抹挥不去的疲惫与迷茫。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红了眼眶。

　　见殿内除了如月与冬雪，并无旁人，魏国夫人与儿子王博智谢恩后，方欠身坐下。如月奉上茶点，冬雪轻轻的掩上窗户，殿内顿时温暖如春。俩人无声的退到门口，垂首侍立着。

　　“母亲，这才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怎能苍老如斯？”王婉瞥见母亲鬂也花白的头发和脸上纵横的皱纹，从前的一对明眸也变得浑浊起来。想到自己刚出嫁时，她还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却仿佛在一夕之间，就衰老成了一个老妪。

　　“臣妇年岁增加，也到了该老的年纪，你们父亲不在了，臣妇倒是日日是想起晋阳老宅的时光。那时候，你们父亲在外地为官，而你们都围绕在身边，一逢年节，阖家团圆，总是其乐融融……”魏国夫人捧着温热的茶盏，望着女儿关切的目光，苦笑着道：“自从你们父亲去后，臣妇这心里，没有一日是清闲的。儿女大了，却一个个都不在身边，怎能不让臣妇牵肠挂肚？儿行千里母担忧，想到智儿要去哪不毛之地，哎，……”她叹息了一声，强忍着眼中的酸涩，垂下眼睑。

　　“都是儿子不孝，劳母亲了忧心了。”王博智起身，在魏国夫人面前跪下道：“母亲，非是儿子不想留在您身边，不过是想趁着年轻，出去出处看看。您如今有哥哥嫂子，侄儿侄女??欢膝下，等再过上几年，儿子倦了，就回来守着母亲到老，哪儿也不去了。”他的脸上带着孺慕之色，可眼泪中，却有难以名状的隐痛。

　　王婉知道，此次声势浩大的杜、王之争，表面上看是王家胜了。其实，博智心中的煎熬，又怎能对人言说？他本拥有轻松美好的人生，刚娶了自己在元宵节灯会上，一见钟情的阴氏女子为妻；雄心勃勃的准备科举应试，直上青云；谁知道，却摊上了这样一件震惊朝野，却又莫名其妙的官司。失掉了名声，耽误了科考，就连自己曾倾心爱慕的妻子阴氏也落井下石，离他而去，这一切，只能是自己在心中咀嚼着苦涩，独自疗伤。他不过是想远离京城的纷争，放下心中的执念，不再背负家族和皇亲的负累，只简简单单的做一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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