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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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他极其缓慢地蹲下身,与她平视。那双曾盛满暴怒和审视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狼藉的痛楚和小心翼翼的哀恳。
他开口,声音粗粝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先回去,好吗?”
她没有动,也没有抬头。
他不再催促,只是耐心地等着,时间在沉默中一寸寸煎熬。
最终,她抬起头,脸上没有泪痕,只有一片麻木的苍白。
她扶着墙壁,慢慢地、僵硬地站起身。
双腿因为久坐和惊吓而发软,踉跄了一下。
他立刻伸手欲扶,指尖即将触碰到她手臂时又猛地顿住,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最终只是虚虚地护在一旁。
她避开他的视线,看向那扇近在咫尺、却已遥不可及的侧门,然后转身,一步一步,朝着那座华美囚笼深处走去。
脚步虚浮,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回响。
他没有立刻跟上,依旧停留在那片阴影里,仿佛需要独自吞咽那过于巨大的、苦涩的真相。
直到她走出很远,身后才传来他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保持着一段无法逾越的距离。
回到院落,她跪在门口,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看到她们一前一后进来,她几乎要瘫软下去,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冰冷彻骨,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她猛地一个哆嗦,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出去。”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命令。
她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甚至不敢看她一眼。
房门在她们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
屋内烛火摇曳,将她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而庞大。
她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手依旧有些抖,茶水溅出几滴,在桌面上洇开深色的水痕。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那阵翻涌的恶心和眩晕。
他在她对面坐下,中间隔着一张花梨木圆桌,像是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深渊。
“那个……”他开口,声音压抑着,“是谁?”
她握着冰冷的茶杯,指尖用力到泛白:“不知道。只递过两次纸条,自称是妹妹,要助我离开。”
“妹妹?”他眼底掠过一丝极冷的讥诮,随即又被沉沉的阴郁覆盖,“并无其他女儿。她要么是误信了幌子,要么……”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就是当年致使你走失、乃至病故的幕后之人,放出的信饵。”
又一道冰锥,狠狠刺入心脏。
所以,那可能的生机,那唯一的“亲人”,也可能是一场更恶毒、更处心积虑的算计?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肺叶都带着冰碴子的疼。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她睁开眼,看向他,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感到陌生,“如果早知道……”
“早知道,你会信吗?”他打断她,嘴角扯出一个苦涩至极的弧度,“一个将你打晕掳来、用他人名字禁锢你的男人,告诉你一个如此匪夷所思的故事?告诉你你是已故将军夫人的妹妹,告诉你有人要对你不利,告诉你你必须隐姓埋名藏在这里?”
她哑口无言。
是的,她不会信。
她只会认为这是又一个更精巧的谎言,为了让她这“替身”更安分守己。
“原想慢慢来。”他的声音低下去,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悔恨,“等你情绪稍稳,等她把外面清理得更干净些……是我错了。低估了你的敏锐,也高估了自己的耐心。”
他看向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痛色,“那日你折荷,问她心上人是否是江南女子……几乎……”
他哽住,说不下去,放在桌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屋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
“姐姐……”她轻声问,那个称呼出口的瞬间,心口依旧泛起细密的酸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身体微微震了一下,他垂眸看着桌上那跳跃的烛光,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变得遥远而温柔,像是怕惊扰了记忆中的幻影。
“她……像江南的春天。”他低声道,“温和,爱笑,琴弹得很好,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有些娇气,却心地纯善。”
他顿了顿,声音里浸入深切的哀恸,“她的身子一直不好,那年冬天,一场风寒就……”
他没有再说下去。
那些零碎的印象,他偶尔失神的目光,那首缠绵怅惘的江南琴曲,下人提及“正主儿”时的怜悯,终于全部落到了实处。
拼凑出一个模糊却真实的、早逝的姐姐的形象。
而她,是她存在过的证据,也是她离去后,遗留在这世上的、最后的麻烦。
“从今以后,”他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那里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重重如山的承诺,“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信我这一次。”
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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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这个将她拖入旋涡中心,用谎言和禁锢编织成网的男人?
可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窗外,夜枭发出一声凄厉的啼叫,划破死寂的夜空。
她望着跳动的烛火,没有回答。
信或不信,她都已在这网中央,无处可逃。
良久,她极轻地开口,声音飘忽得像一缕即将散去的烟。
“累了。”
这三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像秋末最后一片枯叶,带着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倦怠。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里沉淀着太多未尽之言,太多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情绪。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站起身。
“好好休息。”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放缓了许多,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门外会有人守着,任何事,随时可以唤人。”
他走到门口,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径直开门走了出去。
门扉合拢的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她没有动,依旧坐在桌边,看着那跳动的烛火。
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随着火焰摇晃,扭曲成古怪的形状。
信他?如何能信?一个用七年时间编织巨大谎言,甚至不惜用一个逝者做幌子的男人。
他的世界太过深沉,太过危险,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不信?又能如何?
那枚长命锁,那个胎记,他脱口而出的旧日细节,像铁链一样,将她与这个名字牢牢锁死。
她不是无根的浮萍,她是遗留的、招祸的根苗。
离了这座将军府,外面等待她的,或许不是自由,而是更冰冷的刀锋,或更精巧的陷阱。
还有那个她到底是谁?是误入棋局的旁观者,还是执棋之人布下的又一着杀棋?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颅骨下拼命钻凿,试图破开一层厚重的迷雾。
一些模糊的、破碎的光影在脑海中闪烁,但下一秒,便是剧烈的眩晕和一片漆黑。
她用力按压着太阳穴,指甲几乎掐进皮肉里。
那一夜,她睁着眼直到天明。
窗外天色由浓黑转为灰白,鸟雀开始啼叫,府中渐渐有了人声。
但她所处的这方院落,却像是被无形的水包裹着,沉寂得可怕。
清晨,她依旧准时送来洗漱的热水和早膳。
她眼睛肿得像核桃,动作愈发小心翼翼,几乎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放下东西便匆匆退下,仿佛多待一刻都会窒息。
她沉默地用着早饭,味同嚼蜡。
之后几日,风平浪静。
他没有再出现,仿佛那夜侧门口的惊天波澜只是一场幻觉。
但院落周围的守卫明显增加了,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将这里围成了一座真正的铜墙铁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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