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3章 利益至上

　　高伊逻还在激动地陈述着抵抗到底、宁死不屈的理由，声音在帐内回荡，充满了破釜沉舟的悲壮，却也带着一丝色厉内荏的绝望。

　　然而，宇文乞得归却仿佛没有在听。他缓缓坐回狼皮垫子上，低垂着头，双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高伊逻的话像风一样从他耳边刮过，却没有在他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他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恐惧和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谓的“尊严”和“气节”。高伊逻描绘的“战死沙场”的结局，在他听来愚蠢透顶！拉着全族陪葬？他宇文乞得归还没那么伟大！

　　“投降……投降……” 这两个字在他脑海中反复盘旋。斐济棠带来的邵明珠的口信，虽然充满威胁，但也确实留下了一条生路——“保尔等二人一条性命”。

　　但……真的能信吗？高伊逻的担忧不无道理。邵明珠出了名的睚眦必报，自己这次把他得罪得这么狠，就算暂时不杀，以后随便找个由头也能弄死自己。

　　更重要的是——慕容廆！ ”

　　一想到这个名字，宇文乞得归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比听到邵明珠的威胁时更甚！邵明珠是雄主，或许还会讲点“王道”，考虑大局和名声。但慕容廆……那个老狐狸，心狠手辣，护短记仇是出了名的！自己趁他不在，差点端了他的老巢，伤了他的亲眷，烧了他女婿的行宫……这仇结大了！慕容廆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报复！就算邵明珠暂时保下自己，慕容廆也有一万种方法让自己“意外”死亡！ ”

　　投降邵明珠，看似生路，实则可能是一条更慢、更屈辱的死路，而且死后部落很可能被慕容廆吞并清算！

　　“不行……绝对不能这样……” 宇文乞得归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剧烈的危机感刺激着他的神经。

　　突然，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卑劣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猛地照亮了他混乱的思绪！

　　“等等……如果……如果我投降，但不是简单的投降……” ”

　　他的眼神骤然亮起一丝诡异的光彩，一个完整的计划迅速在他脑海中成型：

　　“邵明珠要的，是一个交代，是平息他的怒火，是挽回他的颜面！ ”

　　“慕容廆要的，是复仇，是发泄！ ”

　　“如果……我能给邵明珠一个完美的‘交代’……如果我能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出去……如果我能让自己从一个‘主犯’变成一个‘被迫的从犯’甚至‘受害者’…… ”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极其隐蔽地，瞟了一眼还在激动陈词的高伊逻。一个恶毒的想法彻底占据了他的心神：

　　“高句丽！ ”

　　“对！就是高句丽！ ”

　　“一切都是高句丽王的野心！是高伊逻的怂恿和胁迫！我宇文部是被逼无奈，才不得不跟随出兵！ ”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

　　“没错！就是这样！ ” 宇文乞得归内心激动地咆哮起来，脸上却努力维持着沮丧和恐惧的表情，“ 高句丽势大，威胁我部族生存，我为了保全部众，不得不虚与委蛇……对！就是这样！ ”

　　“只要……只要我能生擒高伊逻！ 将他作为‘罪魁祸首’献给邵明珠！ ”

　　“再把所有抢掠的财物（能交出来的部分）归还，表现出最大的‘悔过’和‘顺从’…… ”

　　“邵明珠为了尽快稳定辽东，为了彰显他的‘仁德’和‘威仪’，很可能就会顺水推舟，接受我的投降！甚至为了制衡慕容部，而 保下我，保下宇文部！ ”

　　“只要我表现出绝对忠诚，成为邵明珠钉在辽东、制衡慕容部的一颗棋子…… ”

　　“到时候，就算慕容廆再恨我，想动我，也得先掂量掂量邵明珠的态度！ ”

　　越想，宇文乞得归越觉得此计可行！这简直是绝境中唯一的一线生机！虽然卑鄙，虽然出卖盟友，但为了生存，为了部族，他别无选择！

　　“高伊逻……对不起了……死道友不死贫道……要怪，就怪你高句丽命不好，撞到了邵明珠这块铁板上！ ” 宇文乞得归心中冷冷地想道，一丝残忍的决绝取代了之前的恐惧。

　　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的表情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之前的绝望和慌乱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表现出来的、更深沉的“无奈”和“醒悟”。

　　他打断了还在慷慨激昂的高伊逻，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高将军……别说了……”

　　高伊逻一愣，疑惑地看着他。

　　宇文乞得归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高将军，你说得对，抵抗……或许是壮烈的。但是……我们不能那么自私啊……”

　　他站起身，走到高伊逻面前，眼神“诚恳”而“悲悯”：“我们死了，容易。可我们的部族怎么办？我们的子民怎么办？难道真要让他们为我们一时的冲动，付出血流成河的代价吗？”

　　高伊逻被他说得一愣，下意识道：“那……那你的意思是？”

　　宇文乞得归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推心置腹：“或许……斐济棠带来的，不全是威胁……也许……真的是邵太傅给我们的一条生路呢？只要我们表现出足够的诚意……”

　　他开始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毒计”包装成“为大局着想”，一点点地灌输给尚未察觉的高伊逻。一场针对盟友的背叛，就在这绝望的营帐中，悄然拉开了序幕。宇文乞得归的心脏因紧张和兴奋而剧烈跳动，他知道，自己正在下一场生死赌注，而筹码，就是他身边这位“战友”的性命和整个高句丽的黑锅。

　　烛火摇曳，邵明珠独自坐在书案后，手中把玩着一封刚刚由心腹密探送来的、封口处还带着特殊暗记的羊皮密信。信的内容不长，字迹略显潦草，透露出书写者的仓促与不安，正是宇文乞得归暗中送来的“请降书”。

　　信中，宇文乞得归极尽卑躬屈膝之能事，痛哭流涕地陈述自己是如何“深受高句丽胁迫”、“不得已而为之”、“内心实向往王化”、“愿举部归降太傅，永为藩篱，戴罪立功”云云，并将所有挑起战端、烧杀抢掠的罪责，一股脑地推给了高句丽王和高伊逻。

　　邵明珠缓缓放下密信，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带着冰冷嘲讽和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他并没有立刻召集群臣商议，而是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眼中闪烁着深邃而锐利的光芒。

　　“宇文乞得归……果然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小人。 ” 他低声自语，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知道打不过，就想着投降；知道慕容廆饶不了他，就想着抱紧老子的大腿；知道罪责难逃，就想着找个替死鬼…… ”

　　“呵呵……算盘打得倒是挺精。 ” 邵明珠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宇文乞得归那点小心思，在他这位历经两世风雨、看透人心鬼蜮的雄主面前，简直如同透明的一般。

　　但他并不生气，反而……很满意！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邵明珠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 宇文部……能灭了吗？当然能！慕容廆回来，加上老子的大军，碾死现在的宇文部，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

　　“但是…… ”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重重一顿，“ 灭了之后呢？ ”

　　他的思绪飞速运转，脑海中浮现出辽东乃至整个东北亚的势力地图：

　　“慕容部经此一战，虽然老家被抄，但主力未损，西征成功后，携大胜之威回归，声望、实力都将达到顶峰！ ”

　　“若是再让他们轻易吞并了宇文部的土地和人口…… ”

　　邵明珠的眼神微微眯起，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那慕容部将在辽东一家独大，再无制衡！ ”

　　“到时候，我那老岳父慕容廆……还会像现在这样‘恭顺’吗？慕容皝、慕容翰那些二代……还会甘心久居人下吗？ ”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即便是自己的岳父、大舅子……也不行！”

　　邵明珠心中冷笑。他从来不相信什么纯粹的情谊和忠诚，尤其是在帝王霸业面前！ “上位者，绝不能轻信那些虚无缥缈的屁话！平衡与控制，才是王道！ ”

　　“所以……宇文部不能灭！ ” 他做出了最终的战略决断，“ 不仅不能灭，还要保下它！ ”

　　“要让宇文乞得归这条丧家之犬活着，让他和他的部族，继续留在辽东！ ”

　　“让他成为悬在慕容部头顶的一把……钝刀！ ” 邵明珠的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 这把刀不需要太锋利，甚至要有些锈迹斑斑，但必须存在！要让我那英明神武的老岳父慕容廆，在辽东扩张时，时时刻刻感到膈应，感到掣肘，感到睡不踏实！ ”

　　“慕容廆睡不踏实，我邵明珠……才能睡得踏实！”

　　想到这里，邵明珠的心情甚至愉悦了起来。宇文乞得归的投降，正中他的下怀！接受投降，既彰显了他的“宽宏大量”，又能顺手在辽东埋下一颗制衡慕容部的钉子，一举两得！

　　至于宇文乞得归那点甩锅的小心思？邵明珠根本不在乎！他甚至乐于见到宇文乞得归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向那位盟友！

　　“高句丽…… ” 邵明珠的目光转向地图上高句丽的位置，眼神瞬间变得炽热和贪婪起来，那是一种看待猎物的眼神！

　　“宇文乞得归倒是帮老子找了个完美的出兵理由！ ” 他舔了舔嘴唇，仿佛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 高句丽……灭了就灭了！ ”

　　“它的地盘，老子不稀罕！山高林密，民风彪悍，难以治理，占了反而是个包袱，但是…… ”

　　他的手指猛地点向高句丽国内鸭绿江流域的某处：“这里的铁矿！ 还有这里的铜矿！ ”

　　“尤其是那个鞍山铁矿！（借用后世地名概念） 探子回报，那是整个东亚最大、最易开采的铁矿床！ ”

　　邵明珠的呼吸都微微急促起来，眼中闪烁着对资源的极度渴望：“有了它！老子的军工体系就能再上一个台阶！就能锻造更多、更好的刀剑火枪！就能武装起更庞大的军队！ ”

　　“这才是老子眼馋的东西！这才是真正的战略资源！ ”

　　“以前找不到借口，现在好了！高句丽主动送上门来！ ”

　　“胁迫宇文部！侵犯天朝！烧毁行宫！ ” 邵明珠冷笑，“ 这些罪名，足够老子兴正义之师，犁庭扫穴！ ”

　　“灭了高句丽王室，将其国土拆解，扶植傀儡，或者直接设为矿监直辖区！ 派兵驻守，疯狂开采！ ”

　　一个完整的、一石数鸟的战略蓝图，在邵明珠脑海中清晰呈现：

　　接受宇文部投降，保其部族，用于制衡慕容部。

　　将全部战争罪责推给高句丽，获得完美开战借口。

　　彻底灭亡或臣服高句丽，夺取其境内至关重要的铁矿和铜矿资源，为未来的争霸打下坚实的物质基础。

　　“完美…… ” 邵明珠忍不住轻轻抚掌，脸上露出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自信笑容。“ 宇文乞得归……你这份‘投名状’，送得正是时候！ ”

　　他提起笔，略一沉吟，开始亲自起草给宇文乞得归的回信。信中，他会“欣然接受”宇文部的归顺，并“体谅”其“被迫”的苦衷，同时会“严令”其“戴罪立功”，配合天朝大军，“讨伐首恶”高句丽！

　　这封信，将是一根缰绳，套在宇文乞得归的脖子上；也将是一把刀，借宇文乞得归的手，挥向高句丽！

　　烛光下，邵明珠的侧影显得格外深邃和冷酷。在他的棋局中，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和恰到好处的制衡与利用！ 北疆的格局，乃至整个东北亚的未来，都将因他此刻的决断，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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