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2章 两难的选择

　　大帐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牛油火把噼啪作响，跳动的火光映照在宇文乞得归和高伊逻阴沉得几乎滴水的脸上。白日的惨败如同噩梦般萦绕不去，城外晋军援军抵达的号角声和营寨连绵的灯火，更如同催命符一般，让两人坐立难安。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草药味和一种失败者特有的绝望与焦躁。

　　“哐当！”宇文乞得归猛地将手中的银质酒碗摔在地上，劣质的马奶酒溅了一地。他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地图上顺天府那个刺眼的标记，声音嘶哑低沉，充满了不甘和恐惧：

　　“完了……全完了…… ” 他猛地抬头，看向对面脸色同样难看的高伊逻，“高将军！这顺天府……打不下来了！不能再打了！ ”

　　高伊逻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没有立刻回应。他何尝不知道战局已极度不利？但他心中同样充满了巨大的落差感和难以接受的屈辱！

　　“撤兵？”高伊逻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宇文大单于，你现在说撤兵？我们兴师动众，联合出兵，从辽东一路打到这顺天府城下！在渔阳郡，我们损兵折将！在这北京城下，我们更是碰得头破血流，死伤无数！ 现在……就这么灰溜溜地撤了？ ”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站起身，指着帐外顺天府的方向，几乎是低吼出来：“我们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什么都没得到！就这么走了？！回去怎么向国内交代？怎么向部族的勇士们交代？！ ”

　　“交代？！ ” 宇文乞得归也霍然起身，毫不示弱地瞪回去，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气急败坏的暴躁，“ 再打下去！我们连回去‘交代’的机会都没有了！ ”

　　他用力拍打着地图，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高伊逻脸上：“你看看！睁开眼睛看看！ ”

　　“朱硕的五军营已经到了！段疾陆眷的段部铁骑离这里不到一日路程！拓跋部的骑兵也在日夜兼程赶来！更别说洛阳的神机营！ ”

　　“我们呢？！我们还有多少能战之兵？士气还剩多少？粮草还能支撑几天？！ ”

　　他喘着粗气，眼神中充满了后怕：“那个邵明珠！他手里握着至少十六万精锐！慕容廆的、拓跋锐的、段部的……还有他自己的幽州军！ ”

　　“等他缓过气来，把这些兵力集结完毕…… ” 宇文乞得归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恐惧，“ 高将军！你告诉我！我们拿什么挡？！你高句丽的重甲步兵？还是我宇文部的骑兵？够他塞牙缝的吗？！ ”

　　高伊逻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何尝不知道宇文乞得归说的是血淋淋的现实？但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咬牙切齿道：“可是……怎么会打成这样？！晋军的战斗力……怎么会变得如此之强？！那些会喷火冒烟的铁管子！那些会爆炸的铁疙瘩！ ”

　　“还有那城墙！简直他妈的铜墙铁壁！我们的勇士……死得太冤了！ ”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挫败感和一丝悔意。他们原本以为趁虚而入，可以捞足好处，却万万没想到，踢到了一块烧红的、嵌满了钢钉的铁板！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 宇文乞得归烦躁地挥手打断他，“ 是我们低估了邵明珠！低估了晋朝的实力！ ”

　　“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是保命的时候！ ”

　　他逼近高伊逻，压低声音，语气急促而严厉：“高将军！听我的！立刻撤兵！趁现在晋军援军还未完全合围，我们还有机会冲出去！ ”

　　“再犹豫下去，等祖逖和朱硕彻底锁死我们的退路，段部和拓跋部的铁骑再从侧翼杀到…… ”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冰冷，“ 你我，还有这几万残兵，全都得葬送在这里！给邵明珠的功绩簿再添一笔！ ”

　　高伊逻浑身一颤，宇文乞得归描绘的可怕前景让他不寒而栗。他颓然坐回椅子上，双手捂着脸，发出了痛苦而绝望的呻吟：“该死！真是该死啊！ ”

　　“这次亏大了……血本无归……还要面临邵明珠日后的报复…… ”

　　帐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过了许久，高伊逻才缓缓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无奈，他沙哑地开口：“……好吧……撤……撤兵吧……”

　　说出这三个字，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

　　宇文乞得归也长长松了一口气，但脸色依旧难看：“立刻传令！连夜拔营！丢弃所有不必要的辎重，轻装简从！向北！往辽东方向撤退！动作要快！”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深不见底的恐惧和悔恨。

　　这场原本以为能捞取巨大利益的冒险，最终以惨败和仓皇逃窜告终。而他们心中都清楚，这场失败，以及他们给辽东和顺天府造成的破坏，必将引来邵明珠更加凶猛和残酷的报复！

　　北京保卫战，以联军的彻底失败和狼狈撤退，落下了帷幕。 而大晋太傅邵明珠的赫赫凶名，也必将随着这些败兵的逃散，再次响彻整个北疆！

　　联军大营内一片狼藉和慌乱。士兵们正在匆忙拆除营帐，收拾行装，空气中弥漫着失败、恐惧和急于逃窜的气息。宇文乞得归和高伊逻站在帐外，脸色阴沉地看着这混乱的景象，心中充满了不甘和焦虑，只盼着能尽快逃离这个让他们损失惨重、颜面尽失的鬼地方。

　　就在这时，营寨辕门处传来一阵骚动。一名宇文部骑兵惊慌失措地飞奔而来，滚鞍下马，气喘吁吁地报告：“大单于！高将军！营外……营外来了一个晋朝使者！打着白旗，说要面见二位！”

　　“使者？”宇文乞得归和高伊逻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个时候，邵明珠派使者来，绝无好意！

　　“带他过来！”宇文乞得归沉声道，努力维持着最后的威严。

　　很快，一名身着青色晋朝官袍、头戴獬豸冠、年纪约三十许的官员，在一队宇文部士兵的“护送”下，神色平静、步履沉稳地走了过来。他面容清癯，目光锐利有神，面对周围虎视眈眈、充满敌意的蛮族士兵，毫无惧色，反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此人正是殿中侍御史斐济棠，以刚正不阿、口才犀利着称，是邵明珠特意选来传达“问候”的人选。

　　斐济棠走到宇文乞得归和高伊逻面前，既不跪拜，也不躬身，只是微微拱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大单于，高将军。 本官，大晋殿中侍御史斐济棠，奉我朝太傅、燕国公邵公之命，特来向二位传达几句话。 ”

　　宇文乞得归冷哼一声，强装镇定：“邵明珠有什么屁话？快说！说完赶紧滚！”

　　高伊逻也眼神阴鸷地盯着斐济棠。

　　斐济棠对他们的无礼毫不在意，仿佛在看两个跳梁小丑。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二人，声音清晰而冰冷，一字一句地开始传达邵明珠那充满杀伐之气和绝对自信的“口信”：

　　“太傅口谕：宇文乞得归，高伊逻，尔等听着。 ”

　　“尔等蛮夷，不识天数，不尊王化，趁我大军西征，侵我疆土，掠我子民，毁我行宫，罪孽滔天，罄竹难书！ ”

　　“然，太傅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予尔等一线生机。 ”

　　“太傅说了：只要尔等此刻放下武器，自缚双臂，率领残部，向我大军投降 ，太傅可法外开恩，保尔等二人一条性命！ ”

　　宇文乞得归和高伊逻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

　　“放屁！ ”宇文乞得归怒吼道，“让老子投降？做他邵明珠的阶下囚？休想！”

　　高伊逻也咬牙切齿：“邵明珠欺人太甚！”

　　斐济棠仿佛没听到他们的怒吼，继续用那冰冷平稳的语调，说出了更具威慑力的后半段：

　　“太傅也说了 ”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死死锁定二人，“ 倘若尔等执迷不悟，妄想逃窜…… ”

　　“即便尔等今日侥幸逃脱，遁回辽东苦寒之地…… ”

　　“太傅也必遣大军，万里追索！ 纵使掘地三尺，也定会将尔等生擒活捉，押回顺天府！ ”

　　说到这里，斐济棠的语气刻意放缓，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届时……太傅将亲自主持典刑！ 将尔等二人， 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以告慰战死将士与受难百姓之在天之灵！ ”

　　“千刀万剐”四个字，如同冰锥般刺入宇文乞得归和高伊逻的心脏，让他们浑身一颤，脸色瞬间发白！

　　但，这还没完！

　　斐济棠上前一步，气势逼人，抛出了最终、也是最恐怖的警告：

　　“太傅还让本官转告尔等，为了彻底剿灭尔等宵小，永绝后患…… ”

　　“太傅宁可暂缓西域战事！ 将西征慕容廆、拓跋锐麾下的六万百战精锐，全部调回中原！ ”

　　“届时，太傅将亲率十数万大军，踏平辽东！ ”

　　“ 剑指宇文王庭！马踏高句丽王城！ ”

　　最后，斐济棠的声音如同雷霆般炸响在二人耳边：“太傅言，不将尔等亡族灭种！ 社稷荡平！本公，誓不罢休！ ”

　　静！死一般的寂静！

　　斐济棠的话如同最寒冷的冰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大帐！刚才还愤怒咆哮的宇文乞得归和高伊逻，此刻如同被雷劈中了一般，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剧烈收缩！身体甚至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千刀万剐！王族灭种！社稷荡平！宁可放弃西域，也要调回精锐报复！

　　邵明珠这玉石俱焚、不死不休的恐怖决心和强大实力，通过斐济棠冰冷而清晰的言辞，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碎了他们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

　　他们毫不怀疑邵明珠能做到！他绝对做得出来！

　　投降？或许能苟活一命，但从此成为阶下囚，生不如死。

　　逃跑？即便逃回老家，也要面临邵明珠倾国之力的血腥报复，最终结局可能更惨！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淹没了宇文乞得归和高伊逻。他们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涔涔而下。

　　斐济棠冷冷地看着他们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他再次拱手，语气恢复了平淡：“话已带到。何去何从，二位……好自为之！ ”

　　说完，他不再多看二人一眼，转身，拂袖而去。留下宇文乞得归和高伊逻如同两尊泥塑木雕，呆立在原地，面无人色，心中只剩下无边的寒意和……彻底的悔恨！他们知道，他们招惹了一个绝对不该招惹的、恐怖至极的敌人！

　　使者斐济棠那冰冷而充满杀伐之气的话语，如同魔咒般萦绕在帐内，久久不散。大帐中只剩下宇文乞得归和高伊逻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两人脸色惨白，额头上冷汗涔涔，之前的嚣张气焰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艰难的抉择。

　　沉默了许久，宇文乞得归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几步，颓然跌坐在狼皮垫子上，双手捂住了脸，声音嘶哑而绝望地从指缝中漏出：

　　“完了……高将军……我们……我们这次真的惹下泼天大祸了…… ”

　　高伊逻也是心乱如麻，强撑着站立，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驱散内心的恐惧，色厉内荏地低吼道：“怕……怕什么！他邵明珠再厉害，难不成真能飞过千山万水来灭了我们不成？！我们退回辽东，据险而守，他未必就能……”

　　“据险而守？！ ” 宇文乞得归猛地抬起头，双眼通红，打断了他，声音因激动而尖锐，“ 拿什么守？！你告诉我拿什么守？！ ”

　　他猛地站起身，冲到地图前，手指颤抖地指向辽东：“你看看！你看看我们宇文部现在还剩多少能战之兵？这次出征，我们的精锐损失了多少？！ ”

　　“你再看看我们的敌人！ ”

　　他的手指狠狠点向西方，声音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慕容廆！慕容皝！ 还有整个慕容鲜卑的主力！ 他们现在在哪里？在西域！在为邵明珠开疆拓土！ ”

　　“他们为什么不在辽东？就是因为不在，我们才能像捅破窗户纸一样打穿辽东、辽西！ ”

　　宇文乞得归的声音带上了哭腔，那是意识到灭顶之灾即将来临的绝望：“可等西域战事结束呢？等慕容廆那个老狐狸带着他的百战精锐回来呢？！ ”

　　“他发现老子趁他不在，抄了他的老家，烧了他女婿的行宫，差点杀了他的两位闺女…… ”

　　“高将军！你告诉我！慕容廆会怎么做？！ 他会发疯的！他会带着慕容部所有的力量，像饿狼一样扑过来，把我们宇文部撕成碎片！ 那是血海深仇！不死不休啊！ ”

　　他喘着粗气，手指又猛地划向西北方向：“还有！还有代北的拓跋部！拓跋锐那个家伙，跟邵明珠是死忠，哥俩儿穿一条裤子都嫌多！ ”

　　“邵明珠一声令下，拓跋部的铁骑就会自西向东，像铁锤一样砸过来！ ”

　　最后，他双手狠狠拍在地图上，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慕容部和拓跋部到时候东西夹击！再加上邵明珠本部的幽州军和其他晋军…… ”

　　“高将军！你告诉我！我们宇文部……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胜算吗？！ 投降……或许还能苟延残喘……抵抗……那就是自取灭亡！是拉着整个部族一起陪葬啊！ ”

　　宇文乞得归的分析，如同冰冷的刀子，一刀刀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高伊逻听得脸色愈发苍白，但他仍旧不甘心，咬着牙反驳道：“可是……投降……投降就真的能活命吗？！ ”

　　他眼中充满了对邵明珠的极度不信任和恐惧：“宇文大单于！你别忘了！我们把邵明珠得罪得太狠了！烧了皇帝的行宫，兵围他的都城，差点……我们让他颜面尽失！ ”

　　“他那种睚眦必报的人，现在说得好听，保我们一命！等我们真放下武器，成了阶下囚…… ”

　　“到时他翻脸不认人，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把我们千刀万剐！到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

　　高伊逻越说越觉得可能性极大，语气也变得激动起来：“与其那样屈辱地死，不如拼死一搏！ ”

　　“我们退回辽东，联合所有能联合的部落，据守山城！邵明珠劳师远征，补给漫长，我们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

　　“就算最后……最后真的败了，那也是战死！总比被他骗过去凌迟处死强！ ”

　　“战死？！ ” 宇文乞得归惨笑一声，笑声中充满了凄凉，“ 你说得轻巧！那是拉着全族男女老少一起战死！ ”

　　“邵明珠说了要亡族灭种！他不是在吓唬我们！他做得出来，你看匈奴人就是个例子！ ”

　　“慕容部和拓跋部也不会给我们联合其他部落的机会！他们会抢先一步清洗掉所有可能帮助我们的力量！ ”

　　两人各执一词，激烈争论，谁也说服不了谁。

　　宇文乞得归基于残酷的军事现实和部族存续，倾向于投降，哪怕苟活。

　　高伊逻则出于对邵明珠人品的极度不信任和对屈辱死亡的恐惧，主张抵抗到底。

　　大帐内陷入了僵持，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和绝望的对视。投降，前途未卜，生死难料；抵抗，看似壮烈，实则通往更彻底的毁灭。

　　这是一个无比艰难，甚至没有正确答案的抉择。无论选择哪一条路，似乎都笼罩在邵明珠那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阴影之下。

　　他们此刻才真正体会到，招惹一个绝对无法战胜的敌人，是何等的愚蠢和绝望！而他们之前被贪婪蒙蔽的双眼，此刻终于看清了这血淋淋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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